許晚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說出來之後, 看到丈夫錯愕又可怖的臉色, 內心竟然生出報複的快慰來。
她知道自己很衝動,這一生她從未如此衝動行事過, 放在往常,即便是前一天過得再不堪,第二天有公開活動, 她仍會把自己收拾停當,挽起丈夫的胳膊,麵對媒體的鏡頭, 儘職儘責地扮演□□無縫的神仙眷侶。
她的孩子、她的人生、她的家庭, 一切都須得排在人前的風光之後。
多少人羨慕她啊, 像那些即便她久不回臨江,踏足此地的瞬間仍能如同至交好友般貼過來奉承她的貴婦們一樣。
可她就是忍不住一遍遍地去想,去想和丈夫性格如出一轍的冷漠, 卻仍舊本能隔開自己擋在金窈窕前頭的兒子。去想金家,想金父跟金母關起門來習慣成自然地拌嘴的模樣。屋子裡沒有那麼多的外人矚目,沒有機器拍攝,金父那樣威嚴的人,如此自然地去給妻子提包做飯,他們一家人擠在廚房裡,熱熱鬨鬨。
原來有些人, 同樣到了這個年紀,每天竟也能過上這樣的生活。
偶爾衝動一次。
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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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沈總疑似婚變的消息很透出了點風聲, 金母回家跟丈夫說起,很是不可思議:“怎麼可能?他倆感情那麼好,去年才在國外辦過結婚紀念日呢,當時還邀請了我們,不過你那會兒沒空,我自己一個人才沒去的。那次他們那個在的那個州的州長都出席參加了,這才多久?”
金父一聽這事兒就頭大,當時金母跟他哀哀怨怨地嘮叨了好久,導致他連續半個月腦子裡都塞滿了“彆人家的老公”。
他知道老妻是想要浪漫的,他過結婚紀念日的方式比較樸素,就是當天給妻子下廚做一大桌子她喜歡吃的東西,費時費力,但確實老土了點。然而他真搞不來那些,當著鏡頭和那麼多外人的麵摟啊抱什麼的。
不過金父也沒懷疑過人家的感情不好,此時怕話題扯遠,隻能乾笑:“肯定是瞎說,外麵那些人借題發揮的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
金窈窕對此認同。
全世界的夫妻離婚了也輪不到這倆啊。
不過她也不太打算多關注,那天的巧遇隻是突如其來的插曲,過去之後,雙方本來就沒有產生交集的必要。
結果這天去銘德上班,卻見沈母等在公司大堂,見到她後,眉眼溫柔地對她笑。
“窈窕。”許晚遞出自己手裡拎著的東西,“那天才知道你爸爸之前做了手術,這是我托人找來的野山參,有點年頭,手術後恢複期身體虛弱,最適合吃它。對不起啊,過了那麼久我才發現,當時人在國外,也沒能幫上你們什麼。”
金窈窕低頭看了眼,她手裡那盒參碩大一隻,根部茂密得跟胡須似的。金母這段時間為了丈夫的身體,托了不知多少門路找補藥,錢也沒少花,但找到的參都不如這隻好。
有些東西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
她退了一步:“許阿姨,無功不受祿,這禮物太貴重了,您的心意我領了。更何況我和沈總……”
更何況沈啟明的母親如今跟她之間的關係,其實也就是個一起吃過晚飯的陌路人而已。
許晚搖搖頭:“你彆誤會,我不是為啟明來的,啟明說過,不讓我為了婚事騷擾你。”
騷擾?
母子之間怎麼會用這個詞語?
還有沈啟明那種悶棍子居然也會專門叮囑父母不打攪自己嗎?
可真是神了。
她麵上不動聲色,許晚見她態度堅持,笑容變得有些無奈:“這是我自己想送給你們的,不止給你,也給你的爸媽,作為感謝。”
金窈窕思索了兩秒:“我們……好像沒幫到您什麼?”
“不。”許晚溫柔而堅定地搖頭,“你們幫了我很大的忙,因為有了你們的存在,我才敢鼓起勇氣提出離婚。”
金窈窕:“……”
金窈窕:“???”
什麼情況?
沈啟明爸媽真離婚了?
什麼叫因為有了我們的存在?
我不是我沒有你彆瞎說啊,我跟沈總分手得很理智的可沒有想過讓他家破人亡什麼的。
但許晚明顯不是在瞎說,金窈窕跟她對視半分鐘,終於忍不住低頭看了自己一眼——
“百分百離婚加分手”的buff掛在哪兒呢?
一個自己,一個露娜,再加上沈啟明他媽,三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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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晚其實,也很想找個人來傾訴。
她挺直腰杆風光了那麼多年,為了維持被人豔羨的自尊,背地裡的辛酸不敢給任何人看見。
交淺言深不是她的性格。
金家她以前來往得也不多,但不知怎麼的,那頓飯後,這家人在她心裡的位置就變得有點不同起來。
尋香宴不到飯點,店裡清淨,桌上盛了幾杯金窈窕正在推廣的甘蔗藥茶,幽幽的香氣在鼻尖飄蕩。
金母本來就是個軟和的個性,聽完她用輕描淡寫的語氣出口的過去,眼淚淌得簡直停不下來,拍著她的手直哭:“太不容易了,我真的沒想到你背地裡過的是這樣的日子。你說你,何苦呢,小沈那麼大了,你自己又不是條件不好,怎麼能讓自己受那些罪。”
許晚聽她提起兒子,悵然一笑:“啟明……我對不起他,為了跟著他爸到處露麵,我基本沒怎麼帶過他。偶爾碰麵,還讓他從小看到那些……”
許晚說著,竟也有些想落淚,搖搖頭:“他跟我和他爸不親,是好事。”
金母問:“那你以後怎麼辦?”
許晚:“先找律師吧,離婚也不是那麼簡單能離掉的,擅長打這方麵官司的律師也得好好找,我在國內的人脈有限,娘家人也退休了,不想打擾到他們,所以還在打聽。”
正說著,她的生活助理打來電話:“太太,您是不是在尋香宴?聽說先生聽到消息找您去了!”
許晚剛才站起,就聽到門口傳來刹車的聲音,緊接著就是一陣紛雜的腳步,轉瞬間沈父已經帶著一群人趕到了。
他鬢角已有白發,氣質卻依舊軒昂,跟沈啟明十分相似的那張麵孔上一點表情也沒有,整個人不說話就帶著強大的氣場。
不愧是蜚聲國際的業界龍頭,金家人都被壓得驚了下,金窈窕剛才一直在旁邊聽得不說話,此時卻下意識上前和母親一起攔在了沈母麵前,金父沒參與女人的八卦,剛才躲後廚去了,現在聽到動靜趕緊出來勸:“沈總,咱們可不能這樣。”
沈父礙著有外人在,壓了壓怒火,看向被金窈窕和金母擋在身後的妻子,問:“消息是你放出去的?”
他嚴令禁止過知情人朝外泄密,唯一不受控製的兒子也不會是傳話的性子,但外頭如今依然傳開了他疑似婚變的消息。
許晚抿著嘴,臉色發白,但依舊堅定地說:“對。”
沈父深吸了口氣:“你想乾什麼?丟光我的臉嗎!你知不知道我在會議閉幕式都被人問到臉上了!”
許晚慘笑一聲:“我手裡底牌太少,想不被你拿捏住,總得都利用起來。”
沈父眼神陰沉許多:“我不會同意離婚的,我沒有理由唱這出戲給人看,你想用這種小手段拿捏我實在是有點不自量力。”
許晚表情絕望了一瞬:“你想乾什麼?”
沈父:“你覺得晶茂現在到了啟明的手裡,我就拿你沒有辦法了?該不會還以為啟明會陪你一起胡鬨吧?”
許晚自然是不敢想這個的,兒子連那天現場聽到她提離婚都沒有給出表示,仿佛這件事情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她內心知曉,孩子對她和對丈夫都沒有感情,用沒有感情形容或許都太輕。換成是她,不提相互寥寥無幾的相處時間,單隻有這樣一個人前虛偽人後冰冷的家庭,就已經足夠心生厭惡了。
沈父見妻子果然不說話,臉色稍緩,伸出手道:“好了,既然說開,就快點過來,晚上陪我一起見媒體,把謠言澄清。”
後方搭在肩頭的手顫抖了一下,傳來的呼吸聲也變得急促,金窈窕難以置信地看著前方理所當然伸出手等待妻子上前的沈父。
她原本是不想插手的,畢竟沈家跟她已經沒有關係了,現在卻又猶豫了起來,有點想為身後無可依靠的女人撐腰。
金窈窕抓住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感覺手心觸到的溫度在迅速降低,她咬了咬牙,不料,前方的沈父卻在她下定決心的同時忽然發出了怒不可遏的聲音:“誰?”
她立刻轉頭看去,著實吃驚了一把。
沈啟明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趕到,正冷著臉拽著父親衣服的後領朝外拖。
沈父個頭高大,卻仍舊比他要矮一些,剛才看著氣勢磅礴的樣子,現在被他拽住拖行卻毫無抵抗之力。
掙紮中回頭看到兒子,他明顯錯愕又生氣:“啟明!你是不是瘋了!居然敢對我動手!”
沈啟明臉色沉得嚇人,抓著他衣服的骨節都泛起白色,邁開的腳步連頓都沒頓一下,徑直把他拽出門甩進車裡。
旁邊那群跟著沈父來的人看到他動手,甚至連攔都沒敢攔一下,明知道他要做什麼,剛才站在車旁的司機依然下意識打開了門。
沈父在後座掙紮坐起,正要怒視兒子,卻聽砰地一聲,沈啟明已經撐著車門邊框俯身下來,眉眼一片晦暗的陰影:“現在就走,彆逼我動手揍你。”
沈父整理衣領的動作一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你要揍誰?”
沈啟明垂著眼:“你以為我不敢嗎?”
父子倆對視五秒,沈父露出忌憚的表情,沈啟明盯著他冷笑一聲,起身甩上車門,看了司機一眼。
司機後背一板,腳下飛快,鑽進駕駛室一溜煙把車開走了。
沈啟明看著他們離開,好久之後,才聽到身後傳來母親的聲音:“……啟明。”
沈啟明回頭,看著被金窈窕攙扶出來的母親,目光跟金窈窕對視片刻,轉開,這次倒沒像上次那樣上前隔開她們了。
許晚看著前方高大的兒子,萬萬沒想到對方會出現在這裡為自己出頭,一時神情似悲似喜,恍若夢境:“啟明,我跟你爸……”
她後知後覺地想到,離婚這件事,她提出之前並沒有跟兒子商量過。
亦或者他們母子之間,本來就沒有溝通的傳統。這無疑是她這個母親的錯。
沈啟明打斷她,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律師我會讓人去找好,你不用說那麼多,也不用跟他見麵,等消息就行。”
許晚憋了那麼久的眼淚一下就下來了:“謝謝,還有,對不起。”
沈啟明看到她哭,抿了抿嘴,沒有更多的表示。金窈窕讓父母把許晚送走後,他才終於再次出聲:“對不起。”
金窈窕收回目送的視線,看向他:“什麼?”
沈啟明垂眸看著她:“嚇到你了對嗎,是我沒約束好他們。”
她這才想起許晚說的沈啟明禁止父母騷擾自己的事,搖搖頭:“不至於,我哪有那麼脆弱。”
又情緒複雜:“沈總,你以前,好像從來沒有跟我說過這些。”
結合眼下的真相,她發現自己以前問的好多問題,已經可以稱得上是沒眼色了。
對方一下變得安靜,金窈窕沒等到回答,忍不住投去問詢的目光。
視線所及,對方站得筆直,垂頭看著自己,眉骨鼻梁一片流暢的光影。
沈啟明凝視著她,片刻後才轉開頭,扯了扯嘴角——
“如果可以的話,我一輩子都不想讓你看到這些臟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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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尋香宴不遠的銘德,許晚擦乾眼淚,眼睛還紅著,卻已經恢複美貌端莊,拉著金母的手說:“謝謝你們。”
金母這次做主把她送來的野山參收下了,笑著道:“謝什麼謝,搞得那麼客氣,沈夫……”
她卡了一下,這會兒叫沈夫人明顯不太好了。
許晚笑道:“彆叫得那麼生疏了,金夫人,我們好像同齡,但我比你小幾個月,你叫我一聲小許就行。”
金窈窕生得晚,倆人孩子年紀差了一大截,歲數倒差不多大。
全臨江,就金母所知,社交圈裡沒哪個人敢這樣稱呼對方的,畢竟許晚自己也是名門出身,娘家那邊早年很有些地位。但剛才一起扛過事兒,倆人算得上朋友了,她也不拿喬,利索地說:“那行,小許,你可以叫我張姐。”
金母本名姓張,張若茹。
二人牽著手捏捏,轉瞬都笑了,感情儘在不言中,金母覺得怪有緣的。許晚在社交圈裡比較超然,雖然為人禮貌,但外頭不少人都覺得她是個不好接近的人。她聽得多了,以前老覺得不是一個世界的,現在倆孩子退了婚,沒想到反而還親密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