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語成讖。
金家人剛落座沒多久,金父的幾個師弟就交換起了目光,金窈窕喝著茶呢,懷裡就被塞進了一本書:“窈窕,你看看這個。”
金窈窕狀況外地翻開,發現是一本菜譜,第一頁記錄的就是一道自己從未聽過的菜,立刻來了興趣。
她邊看邊問:“這是什麼書?”
幾個長輩都露出複雜的神色,倒是金父,看到菜譜上手寫的字跡,沒一會兒後反應了過來:“這不是師父的筆跡嗎?”
師父?尚老爺子?金窈窕抬起頭和父親一起看向二師叔,二師叔扯著開嘴角笑了笑:“是啊,師父親手寫的,走之前也是親手交給我的。”
不遠處一群徒弟聽到這話,頓時嘩然,馬勒的視線越發尖銳。
金窈窕已經看完了一頁,此時翻到第二頁,停下了動作:“什麼意思?”
尚老爺子親手寫的?那這菜譜是……?
金父同樣聽出了二師弟話裡的深意,錯愕地說:“師父給了你菜譜,我怎麼不知道?”
沒給自己,也沒給尚榮,反倒給了二師弟?
其他幾個也才剛剛知情的小師弟都沒說話,二師弟坐下來,給他倒了一杯茶,輕聲說:“大師兄,師父當初給我這本菜譜的時候說過,這是他祖輩流傳下來的心血。他說我在他的弟子裡天賦最好,所以才選中交給我,讓彆跟其他師兄弟說,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
金父像是受到了一點打擊,但轉念一想,又恢複了平靜。
確實,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在尚老爺子門下,不是天賦最出眾的那一個。
二師弟此時解釋:“師兄,師父當初交給我這個,是想讓我好好鑽研,輔佐你發揚尚家的,隻是……”
隻是沒想到,師父死後,尚家卻易了主。
金父搖搖頭:“彆說這些老黃曆了。”
又反應過來:“師父讓你彆跟人說,那你把它拿出來乾什麼?”
二師弟看著他:“師父讓我為這本菜譜尋找下一個衣缽傳人,我今天把您請來,就是為了這個。”
聽到這話,屋裡一群年輕的小輩們都激動了,各個滿眼期盼地看向菜譜方向,唯獨馬勒依舊麵無表情。
金父看了眼現下攤開在女兒手中的菜譜,有點沒反應過來:“什麼意思?”
二師弟放下茶壺,鄭重宣布:“師兄,我覺得窈窕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滿室還在亢奮的小輩們都寂靜下來,馬勒終於聽到這句最不想聽的話,氣得腦子嗡的一聲。
金父更是吃驚,一下就坐直了身體:“窈窕?尚家那麼多徒弟,你還有兒子呢,怎麼就輪到窈窕了?”
馬勒就聽自家父親理所當然地回答:“徒弟再多有什麼用,我家那小子也不成氣候,這傳承是師父的,又不是馬家的,怎麼能交給他?”
大庭廣眾,當著一群師弟的麵被父親這樣評價,馬勒氣得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我是你親兒子嗎?撿的吧?
他又盯著金窈窕,看著金窈窕搭在書頁上白瘦纖細的手指,雖然挺好看的,但並不影響他自尊受到打擊生出的熊熊怒火。
這從哪兒冒出來的丫頭片子,詭計多端,給父親灌下這種**湯,連兒子都不顧了。
但下一秒,這位詭計多端的陌生女孩竟然抬手合攏了書頁,將菜譜擱回到桌上,說:“謝謝二師叔您看得起我,不過抱歉,這個傳承我不能收。”
金父看向女兒,女兒已經伸手過來拉他,把他和妻子拉起來後,又禮貌地朝一群師弟們點頭:“各位叔叔,不好意思,銘德還有事不能多留,我們就先走了。”
金窈窕說罷,又掃了那本菜譜一眼,果然乾脆利落地帶著父母離開,後頭一屋子人都為她的拒絕怔住,連馬勒都不例外。
金父今天受到了不少衝擊,出門後腦子才清醒一些,反應過來,朝後看了眼,又轉向女兒:“窈窕……”
那是尚老爺子留下的菜譜,作為尚老爺子的大徒弟,他太清楚這意味著什麼了,尚老爺子雖然不能留後,可往上數,祖祖輩輩卻都是了不得的人物。他留下給看中的傳人,還叮囑對方秘而不宣的菜譜,凝聚了尚家祖祖輩輩的心得,絕不是什麼一般二般的貨色。
金窈窕一手牽著他,一手牽著母親,快步朝外頭自家的車走,邊走邊低聲說:“彆說了爸,我不會要的。”
父親的師弟們都是尚家的人,即便不姓尚,他們幫助尚家工作,也是尚家密不可分的一份子。
那本菜譜確實非同一般,她看到第一頁就被激發了無窮靈感,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她今天但凡收下那本書,從今往後就等於跟尚家扯上瓜葛。拿人手短,尚榮當初把父親趕出尚家,難不成自己日後還要為對方手中的珍瓏謀求?
食物對她的意義,是讓自己和看重的人得到幸福,彆說她現在已經有銘德,就是沒有,也不至於為了利益賤格至此。
金父歎了口氣,知道女兒是為了自己,他總有些不忍心:“窈窕,這是個很好的機會。”
金窈窕鑽進車裡,回答:“除非二師叔他們離開珍瓏,跟現在這位尚總沒有關係,這個機會也跟現在這位尚總沒有關係。否則爸爸,你對我來說,比這些機會更重要。”
屋裡,金窈窕離開,一群長輩靜默的同時,小輩們卻都感受到了峰回路轉的快樂。
老二的一群年輕小徒弟們躲開來慶幸——
“哇幸好人家沒同意。”
“師父這下肯定要另外選人了,說不定就是我呢。”
“嘖,就你?做什麼白日夢,師父要選肯定選勒哥啊,又是親兒子,又是咱們輩的大師兄,水平也是咱們裡最高的。”
小徒弟們說著,紛紛轉頭看向最後的勝利者馬勒,馬勒在他們的注視下卻沒有露出一丁點高興的表情,抿著嘴轉頭就走。
啊!!!
他一邊走一邊氣得眼前發黑,比之前聽到親爹當眾說自己不成器還氣。
凝聚了尚家祖輩心血的菜譜,那麼珍貴的菜譜,他心心念念想要的菜譜,她居然拒絕?!她居然不要?!
啊!!!
氣死了!!!!
他得簡直想錘牆,又想把那個不識貨的丫頭片子押回來,繞過拐角,卻騰地聽見有人打電話的聲音——
“……夏總,事情就是這樣,銘德的金總他們已經走了……”
尚家的某個小徒弟,和以往一樣躲在角落裡悄悄打完了通風報信的電話,一轉頭就瞪大雙眼,馬勒正陰沉著臉站在距離他幾步開外的地方。
“我說是誰那麼吃裡扒外呢。”馬勒的聲音慢條斯理,又低又沉,他慢慢挽袖,帶著山雨欲來的威懾靠近,“原來是你這麼個活膩歪了的。”
說完一通好揍,揍完再提溜著人下樓丟給父親,馬勒捋著袖子往回走,走著走著還是緩不過來。
啊!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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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夏家到底是知道了這群尚家台柱子找上金家小輩主動傳藝的舉動,兵荒馬亂的場麵難以贅述。夏老太太聽完夏仁傳的話,巨大的恐慌襲上心頭,她捂著胸口,差點沒暈過去。
***
金窈窕回到公司,將那本隻得見了一頁的菜譜拋到腦後。
太子殿下回到辦公室,審閱起自己製定到一半的銘德未來發展計劃,一邊翻看公司的人事資料,一邊修改製定細節,寫著寫著,倒真有些發起了愁。
也不是為彆的,主要是銘德如今在檔案的廚師數量有點少。
金老爺子就留下屠師父這麼一個傳人,屠師父再能帶徒弟,到底沒有三頭六臂,教出來的也就那麼幾個。
其中比較出息的,例如汪盛這種能坐鎮一家餐廳主廚之位的人才就更少了。
銘德在臨江,三個品牌線的餐廳家在一起,就有將近十家,這些店已經經營上了正軌,可以不去操心,可未來深城,她計劃裡的那些要迅速推開的分店,從哪裡調人,調哪些人,卻需要好好琢磨。
以及深城以外的國內其他城市,倘若想讓銘德的腳步永不停滯,同樣的困擾永遠都不會消失。
太子殿下放下敲擊鍵盤的手指,搓了搓自己的臉,歎息起肱股之臣的不夠用,往日裡不覺得,這一要上朝,就看出寒酸了。
她提醒人事去留意一下這件事,但同時也清楚培養人才需要過程,腦海裡不禁短暫劃過無稽的念頭——
要是能從天而降一群有基礎的好廚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