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金父主動放棄首座的意味太過微妙, 整場會議風平浪靜, 金窈窕本來開會之前還做過有人出麵反對該如何駁斥的準備, 結果到最後竟一個出頭的都沒有。
叫她竟隱隱有些小不習慣。
老頑固們這麼好說話的麼。
散會後,她若有所思地離開,金父走後, 一群股東才開始竊竊私語。
“你怎麼不說話啊?”
“說什麼?新官上任三把火,我送上門給她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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銘德餐廳,金窈窕吃著今天的椒鹽鮮鱔和鮁魚丸子,鱔魚是乾煸過後才進行烹製的,外皮被煸得焦脆, 內裡卻很肥嫩,輕輕一咬,椒鹽粒就伴著鮮甜的汁水一起湧進口中,連骨頭都煸酥了,越嚼越香。
鮁魚丸子, 顧名思義, 鮁魚做的, 魚肉打成泥, 混進鮮肉,調味後徐徐加水不停攪拌,最後一擠一顆地成型入湯。脆嫩的丸子哪怕隻用白水來煮都能煮出一鍋海味, 更彆提出現在滋味本就出眾的高湯裡了。不過鮁魚湯裡的主角其實是蔬菜,水嫩嫩的娃娃菜,手掌那麼大, 切成兩半入肉湯跟魚丸一起煮,直煮到菜梗微透,菜葉柔軟,吸飽了魚丸和湯裡本身的水陸兩鮮,甘甜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父女倆對坐,也不對剛才股東會議開始前金父的舉止進行多餘的討論。
金父舀了勺浸透南乳肉肉汁的軟爛芋泥送到口中,看著對麵方才雷厲風行結束工作後又恢複成平常模樣的女兒,眼底深處有笑意。
女兒是真的很能搞事,也真的比想象中更讓他放心。
剛才往右邊那麼一坐,他心裡很多擔子忽然就跟著放下了,看著女兒代替自己站在那施令的時候,心裡的放鬆也比悵然多。
金父開口評價自己剛才吃到的芋泥:“嗯,入味了,南乳汁也調得好,是你研究的?”
“嗯,本部食堂這幾個大廚是練出來了。”金窈窕琢磨著自己那口椒鹽鮮鱔,也點頭,“等新項目整合好,這批大廚都能調起來用,就是接下去銘德缺的人恐怕有點多,恐怕加起來還是不夠。”
金父低頭嘗了口濃油赤醬的紅燴甲魚,眼也不抬地說:“你現在管著兩個項目組,再加上這個新項目,再坐在副總監的位置上有點不太合適了。”
金窈窕抬眼看他。
金父:“銘德還有個副董事長的位置,一直沒人坐,你先暫代著。等公司更穩定一些,人心都收攏了,爸再把手上的擔子都交給你。”
他吃了口甲魚肥厚滑嫩的裙邊,露出笑容:“一把年紀,也該服老退休咯!”
金窈窕笑了一聲:“胡說八道,您還年輕著呢。”
父女倆對視,繼續低頭吃飯,平靜得好像剛才他倆提到的話題不是關於整個銘德的未來歸屬權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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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資流程正式走完,已經是幾個月以後的事情,這期間銘德總部再次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將未來深城的發展計劃投入日程。
蕾秋和賈冰洋聯係她,告訴她紀錄片已經製作結束,正等待台裡定檔時,金窈窕才恍然發現原來又到了深秋。
她打開窗,微涼的冷風吹拂進來,電話裡的蕾秋笑著說:“可算塵埃落定了,天天吵架,吵得我皺紋都多了兩根。”
背景音裡傳來小孩咿咿呀呀的說話聲,金窈窕笑著問:“你把兒子接過去了?”
蕾秋工作忙,孩子一般都交給家裡的父母來帶,按理說她這會兒在京城,孩子應該不在身邊的。
蕾秋沉默了一下才說:“賈冰洋跑臨江給接來的。”
前段時間孩子發起了高燒,她那時候在拍攝組,孩子打電話說想她,她也無能為力,當天情緒有點受影響,因為一點理念矛盾又跟賈冰洋爆發了爭吵。
當時也是情緒太複雜,吵著吵著居然吵哭了。
賈冰洋當時也被嚇到了似的,原本還據理力爭,一看她掉眼淚,立馬沒了聲音。
他倆從開始合作以來,幾乎天天都要拌嘴,拌完嘴第二天還是一樣地工作。蕾秋那次也以為吵完就結束了,過後還因為掉眼淚覺得丟人。
誰知道沒多久,賈冰洋忽然離組了一天,晚上披星戴月回組時,居然把她兒子從爹媽那接來了。
她走了會兒神,才聽金窈窕問:“辛苦了,片子成品怎麼樣?準備定檔在什麼時間?”
蕾秋回神,笑了起來:“台裡有個一直很提拔賈冰洋的領導,看完片子以後很滿意,說是能給咱們儘量早些安排。至於質量,晚些時候我把成品發給你過目,隻管放心好了,賈冰洋這個人雖然倔,但水平真的可以,我這段時間也學到很多東西。另外,這次拍攝其實挺順利,從立項到完成就用了幾個月的時間,京城台還沒有出過這個題材的紀錄片呢,他領導挺重視的。”
金窈窕過後果然收到蕾秋發來的成品,點開看了十來分鐘,眼神微動。
她雖然信得過賈冰洋的水平,可她所知道的讓賈冰洋嶄露頭角的作品畢竟不是這個題材的,作為投資人,肯定不敢對結果報有百分之百的信心。
但看過成品之後,她心中懸起的最後那一點不安終於徹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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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窈窕沒時間看完全集,十幾分鐘後收起手機,換上之前準備好的禮裙下樓。
她手上提著一張燙金請柬,是今年臨江商會發來的邀請。
今年的商會除了照常給金父發請柬之外,也單獨發了一張給她,金窈窕這次本來可去可不去的,銘德隻需要一個人到場就夠了,隻不過父親前段時間剛複查過身體,醫生說術後的病情控製得很好,但依然建議不要過多應酬。
外頭已經有點冷了,金窈窕頂著寒風到會場,剛落地就聽到一旁人的竊竊私語——
“晶茂今年來不來啊?”
“不知道啊,聽說晶茂沈總最近把工作重心都轉移到深市去了,臨江市政因為這個,上門去打聽了好幾次。”
“嗨,急什麼,沈總肯定因為什麼事情耽誤了,我前幾天帶人去明珠山看楓葉的時候還看到過他的車子,他在臨江的。”
“他真住在明珠山啊?聽說好幾次了,我還不相信,那邊那麼靠近景區,平常遊客多得要死,怎麼看也不像是沈總的風格啊,怎麼會把房子買在那。”
金窈窕越過他們朝裡走,沿途跟幾個認出自己的人微笑。
明珠山的名字灌進耳朵,眼前好像就蔓延開了一片紅。
那裡的楓葉是金窈窕此生見過最美的,每到這個時節,都紅得漫山遍野。作為臨江曆史最悠久名氣也最大的風景區,每年到了秋天,她都會跟父母或者朋友去賞一次楓葉,小時候,她還試圖跟父母軟磨硬泡,希望能把家安在明珠山角,這樣秋天的時候一推開窗戶,眼前就都是她最愛的風景。
但父親那個性格,不喜歡太熱鬨的地方,明珠山大部分片區都是開放給遊客的,最美的時節,遊客也最多,天南海北地彙聚在一起,吵吵嚷嚷,交通堵塞,風景再美,居住體驗也肯定很糟糕。
母親雖然喜歡熱鬨,可向來順從,父親不同意,她也不會無條件地滿足女兒。
因此很長一段時間,這都是她心中的執念,跟身邊的很多朋友都提起過。猶記得有一年秋遊,學校組織去明珠山,她站在一顆大石頭上毫無包袱地張開胳膊朝山下喊:“我早晚有一天要住在這裡!”
結果一回頭,發現沈啟明也在,就坐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看書。那會兒對方還是個冰涼冷鬱的少年,比現在被商場曆練出的形象更加尖銳,看人的眼神都像帶著刺似的,被她吵到,他倒是也沒生氣,合攏書瞥了她一眼就走了。
當時她在沈啟明跟前的人設還是溫言細語的小可愛,發現自己崩人設還吵到了對方看書,那叫一個無地自容。
結果沒想到,當時的她一語成讖,多年後跟沈啟明的婚房,居然就坐落在了這片楓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