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女子們總被他人決定一生,甚少有自己拿主意的時候。她們被馴養成了習慣,根本沒有“這是我的事,我來做主是理所應當”的觀念。
諸如“我決定我要做什麼”這類的話,很多女子是不敢輕易說的。
“就像她方才說要出門,脫口便是請您指派隨行之人,而非詢問您是否同意允準,”葉冉若有所思,“這說明她很慣於決斷自己要做什麼、該做什麼,且對此習以為常。如此風範,當世女子之中,屬下隻十七年前在天子王姬身上見過。”
“這不就是咱們想要看到的?”李恪昭提筆蘸墨,“聽起來,你對她觀感不錯。”
葉冉嘖聲搖頭:“屬下觀人從不片麵武斷,日久才能見人心,尚需多看看再做定論。不過,她今日穿了煙霞錦,不知是刻意還是無心。若是前者,那她眼界、心胸也不過如此。”
李恪昭愣了愣:“嗯?她穿的煙霞錦?”
葉冉的大黑臉上立刻布滿了嘲笑:“合著您與人麵對麵說了那麼久的話,卻連人家穿的是什麼都不知?!不過也是,您早到了知慕少艾的年歲,隻顧盯著人家姑娘的臉看,也算人之常情罷。”
李恪昭渾身嗖嗖冒起冰寒殺氣:“胡說八道。我哪裡隻顧盯著她臉看?敬你年歲長我一輪,滾去領十杖以儆效尤!”
他隻是覺得,她眼睛會說話,隻要骨碌碌一轉,就有許多出人意料的想法與見解。還挺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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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茵去找人套好車,並將車停在府門前等候。歲行雲在飛星的隨護下出得門來,就見那歲敏還頂著細雨跪在階下。
奇怪的是,歲敏身旁站了位婢女,明明帶著傘卻不撐開替她遮擋。
苦肉計?圖什麼?歲行雲蹙眉,回首以眼神詢問飛星。
飛星無奈撇嘴,聳聳肩,表示自己也沒看明白。
一時無解,歲行雲也不再搭理。
容茵撐傘上來迎,歲行雲便拎了裙擺拾級而下,目不斜視地繞過歲敏,徑自要往馬車停處去。
歲敏在此地已跪了將近一個時辰,先前並無旁的異動,此刻卻忽地咬了銀牙,紅著雙目含恨瞪來。
“畢竟姐妹一場,何苦如此耀武揚威地奚落於我?”
歲行雲有些懵,止步回眸,茫然指了指自己:“我都沒理你,何來‘耀武揚威地奚落’?”
歲敏似受了極大刺激,目眥儘裂。她重重揮開身旁婢女,以手撐地搖搖晃晃站起來,通紅著眼咬牙,轉身就走。
歲行雲有些懊惱。歲敏突然半途而廢,今日就沒法知曉對手下一步的打算,如此李恪昭又被動三分。
可她確實不明白自己究竟哪裡將歲敏惹急眼了,又不能將人叫回來,明言勸她繼續按照齊文周給她的指令行事。
於是隻能悻悻上了車。
飛星與車夫一道坐在車轅上。車廂內,容茵一邊替歲行雲暖手,一邊偷偷發笑。
歲行雲蹙眉,反握住她的手:“容茵,你老實說,方才她忽然氣成那樣,可是你做了什麼手腳?”
“就這個呀,”容茵笑彎眉眼,指指她身上的煙霞錦,“這是當初六公子送的登門禮!族長說過,這隻縉國才有,專供公室宗親,尋常人花再多錢也買不著的!”
去年蔡王初次遣使往希夷山替李恪昭求娶歲氏女時,李恪昭本人雖不必到場,卻也禮數周全地備了縉國特產做為登門禮,由蔡王欽使轉交歲氏族長。這煙霞錦便是其中之一。
後來王前卜官測出與李恪昭八字相合的兩人是十四姑娘歲敏與十六姑娘歲靜,因歲靜年歲尚幼,族中便擬以歲敏允婚。
可歲敏不願嫁給一位異國質子,橫刀奪了原主婚約急嫁齊文周,所以煙霞錦才到了歲行雲這裡。
也就是說,這有市無價的煙霞錦,原本該是歲敏的。
“當初的事,奴婢可都聽說了。她奪婚本就不對在先,竟還欺人太甚搶走您繡好的嫁衣!”
容茵氣哼哼道:“早起時聽人說她跪在府門口,奴婢尋思著姑娘多半是會與她相見的。便想著,等她瞧見了這煙霞錦,好生比比六公子怎麼待您,她那夫君又如何糟踐她,那還不悔得腸子發青,氣得眼歪鼻斜?”
容茵跟在歲行雲身邊小半年了。小丫頭見識不大,勝在沒什麼壞心眼,又是個知好歹的。
歲行雲待她好,她自就“同仇敵愾”地看待歲敏。
雖知這小動作沒大用,但能將對方氣到,容茵覺得那也算為自家姑娘小小出了口惡氣。
“你維護我,我很高興也很感謝。但這類後宅慣用的小動作,往後切莫再使了。靠著所謂‘夫君的寵愛’來與人爭長短,這有多大個意思?虛耗精力又跌架子,便是贏了也沒得什麼真威風,弄不好還會壞事。”
總算明白歲敏為何忽然大受刺激,歲行雲沒好氣地笑著拍拍容茵的腦袋。
容茵這算是好心幫倒忙。
對歲行雲來說,搬“夫君的寵愛”來找場子這事,效用無非就如“癩蛤子爬腳背”,隻惡心人卻將人咬不疼,在她這裡算是丟人現眼的下乘手段。
況且,她前腳才信誓旦旦與李恪昭談過休書之事,兩人雖無明言,卻也默契地定論了她的下屬身份,她卻扭臉就來這麼一出,李恪昭不定怎麼看她呢。
再說了,後世姑娘行止擔當不輸男兒的。哪怕隻是扯皮鬥氣的事,也不屑拉扯伴侶出來含沙射影示威於人。
即便她將來當真與心儀之人成婚,也斷不至於用“炫耀伴侶”來報仇製勝。
不過容茵畢竟也是為了維護她,她不好再苛責求全,隻能耐著性子教:“容茵你記住,有仇報仇沒錯。可咱們不計較則罷,若要計較,出手就得想著擊中對方真正痛處,那才叫磊落爽利、快意恩仇。”
歲小將軍站著是山,倒下是樹,不管是不入流的吵嘴罵架,還是費心耗神的明謀暗計,自己的事就得自己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