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行雲在坊間市井瞎胡亂竄,意外發現花樓與小倌館這兩處竟時常能得些不要錢的書。
因花樓俏姐兒和小倌館的小郎君們時常接待些風雅恩客,為投其所好,三不五時就會買些書“裝點門麵”,也會囫圇讀一讀,以便與恩客們更有話說。
但他們中的許多人並無專門書房,已讀過不會再看的書沒處存放,隔段時日便會清理,讓人拿去扔掉或燒了,免得占地方。
歲行雲是個久混坊間的小機靈鬼,沒什麼拉不下臉的,得空就與兄長一道在花樓、小倌館後門溜達,瞧見有人出來燒書、扔書就湊上前去笑嘻嘻說好話討來。
日子久了,城中好些俏姑娘與小郎君都知有這麼對好學愛書的古怪小兄妹,覺得有趣,也有幾分憐憫,便時不時將他們喚進去說話逗個趣兒,請吃些點心瓜果,再將不要的書給他們。
這種情形持續好幾年,直到她的兄長進了官辦書院,年年都因考績優異能得書院獎賞的“膏火銀”,這才不必再去問人討書。
所謂“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在那種地方混久了,區區“馬上風”算什麼?更獵奇的事她都聽過!
但在這些場合裡滾大,原本又出身清貧寒門,其後雖經三年求學及四年軍旅的磨練砥礪,市井氣息還是不可避免地烙進了歲行雲骨子裡。
吵嘴罵仗、打架鬥毆,這種事擼起袖子就能上。與人言談從來葷素不忌,什麼話都敢接。氣急或樂過頭時爆些粗俗口癖,那就更如家常便飯了。
此時此刻,她落寞行在通往西院的路上,前所未有地想念那個此生再回不去的來處。
在那裡,也有人會說她粗魯,也有人會笑她鄙俗,甚至有人會斥她潑皮混不吝,無奈地說些“求你學學好,做個人行不”之類的話。
可她聽了不會難過不會生氣,最多挑釁地“略略略”做怪相,一笑則過。
因為,那時的姑娘與兒郎已甚少被人區彆要求,假若有個小子也是這般德性,同樣是要被人說、要被人笑的。
沒誰會特地挑出來講,“姑娘家該如何,所以你如何如就不對”。更不會有誰說,你粗魯鄙俗混不吝,不是個好姑娘。
對就是對,不對就是不對,那些粗魯鄙俗確是壞習氣,但與是男是女沒有關係啊!
歲行雲握拳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心中破口大罵:混蛋大黑臉葉冉!枉我平日尊你一聲大哥!
先前書房裡四個人都知“馬上風”是怎麼回事,憑什麼光指著她一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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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西院訓練吃緊,若有人做錯事也不再以杖責為懲處,改為罰做衝陣方,供練習各種軍陣的同伴們摔打。
歲行雲進西院時,明秀等九人正準備加練一次“回雁破軍陣”,此陣做變陣指揮的“旗語兵”金枝正滿院請求彆的夥伴幫忙湊衝陣人數。
衝陣方說穿了隻有挨打的份,大家苦練整日下來都很疲憊,加之葉冉又不在,許多人便都做有氣無力狀,苦笑著擺擺手。
歲行雲自去場邊兵器架上取了木製長刀,麵無表情地走過來道:“我來。我說錯話了,領罰的。”
“你自己?可葉大哥說過,衝陣方至少需十二人以上,我們才能真正得到磨練。若單你一人衝陣,隻怕走不過三招啊。”金枝撓頭,小心翼翼地打量她那身板。
這幾月的訓練下來,歲行雲進展神速是眾人有目共睹的。但她這身骨底子到底還是被嬌氣養大的,再如何進展神速,也不至就變得力大無窮、皮糙肉厚。
“此陣雖是近身肉搏陣,卻絕非‘力大者勝’,否則明秀不會入選。”歲行雲眼眶微微有些發燙,穩了穩喉間突如其來的哽咽,才環視眾人,扯了扯唇角。
“今日給你們瞧瞧,什麼叫一人能當百萬兵。”
這話還真不算托大,成陣九人毫無實戰經驗,對此陣奧妙又尚未吃透,若當真是短兵相接的戰場上,歲行雲就是耗也能將他們耗死。
從黃昏到日落,將近一個時辰,歲行雲幾乎將上輩子所學的單兵衝陣技巧運用到了極致。
精準預判陣型變換,幾乎次次搶占先機;對布陣九人中的最薄弱處洞若觀火,無視另八人招呼到自己身上的重擊,身移影動隻追著最弱的明秀打,逼得他們手忙腳亂,合陣艱難。
雖多次因力量上的弱勢被反衝,甚至有兩次被三隊合陣的強悍威力掀翻在地,貼地背滑近半米,大家算是平手,但她在氣勢上始終處於壓製地位。
一次次倒下又站起,以一敵九,孤獨而淩厲地衝陣劈殺,不知有傷,不覺有痛,隻是視線漸漸模糊。
她本是山地戰精銳,是北國門上固若金湯的鋼鐵之盾,是北境戍邊軍前哨營先鋒小將歲行雲!
縱觀兩千年滄海桑田、世道變遷,她絕非完美無缺的姑娘,但她就是個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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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行雲這場全力以赴的衝陣在西院造成極大震撼,先時還懶散在旁的夥伴們全都驚訝起身,紛紛圍攏過來,屏息凝氣地看著。
誰也不曾留意場邊是何時多了李恪昭、葉冉與飛星三人的。
葉冉臉色瞬息萬變,飛星則是扶著下巴觀戰全程,而李恪昭就是一慣的波瀾不驚。
“葉冉啊葉冉,看你給人氣的,”飛星喃喃道,“這架勢,若給她把真刀,恐怕她能將你這院裡三十來號人全耗到半殘。”
“若給她把真刀,恐怕她頭一件事就是找我拚命,”葉冉惴惴撓頭,“我方才話說得有那麼重?怎就將她惹炸毛了呢。”
李恪昭望著場中那個力壓全場的身影,平靜道:“葉冉,叫旗語兵收陣……”
葉冉如夢初醒:“哦,哦,對。”
“然後,和我打一架。”李恪昭淡聲說完,低頭卷袖。
“嗯?!”葉冉寒毛直豎,“我為何要與你打一架?”
“行雲明日須隨我前往苴質子府吊唁,我不想看到苦瓜臉。”李恪昭神色冷漠,卻理直氣壯。
“她看到你被打很慘,或我被打很慘,想來心情都會好些吧。”
葉冉倒退兩步,咬牙怒罵:“無恥之尤!”
他比李恪昭年長近十歲,可從李恪昭十三歲那年起,單打獨鬥他就再沒贏過一次了。
擺明就是準備將他這老大哥吊起來打,好去討小姑娘歡心!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最近事情太多,又一直反反複複小病不斷,今天服藥過量到天黑才完全清醒,更新又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