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歲行雲覺著, 李恪昭的舉動有調戲之嫌。
此事最讓她感到可怕之處,在與她居然並不氣惱,隻心中砰砰亂跳。
這讓她有些著慌。
——他調戲我做什麼?
——也未必是調戲。畢竟國君之子, 自小被人服侍慣的。雖為質這幾年出於安危考量輕易不讓人近身,但偶爾帶出點舊習慣也屬常情,對吧?
枉她兩世為人, 還從未遇過這種事。一時間兩種心音各有道理, 使她陷入空前混亂。
這些日子李恪昭待她不薄,甚至隱約比對葉冉、飛星更寬縱些。可她很難自作多情地認為李恪昭會當真心儀於她。
質子生涯處境艱難, 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與隱患, 這些年來離他最近的夥伴也不過就葉冉、飛星, 最多還有時常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十二衛。
如今因緣巧合之下近旁多了個她, 又恰是因著一紙婚約的牽係而來, 再加之數年前歲氏神巫那裝神弄鬼、似是而非的話使他對她充滿好奇, 如此才待她稍稍不同吧。
他將來終會成“縉王李恪昭”的。
雖不知縉王後會是個怎樣的女子, 但歲行雲有自知之明, 深知定不是她這樣的。
所以她心無雜念,隻在他艱難時與他作伴, 在他需要時為他衝鋒。
誠心甘願做他通往王座途中不起眼的基石之一, 但絕不想成為他將來後宮的一員。
關於自己,她就打算憑微薄從龍之功, 以半生戎馬的血汗,堂堂正正掙下一份屬於歲行雲的家業。
然後,在縉王李恪昭治下破舊立新的開闊盛世裡, 擁個溫柔小郎君,與三五知交為鄰,向小輩們吹噓過往榮光。
平靜安然地笑看日曜月凜,把酒當歌敬山河錦繡,俯仰無愧度過餘生。這是她心中執念。
那是上輩子就打算好,卻沒來得及實現的夢。
他倆終將南轅北轍,實在不宜有什麼複雜牽扯。主君與下屬,同袍與夥伴,已是兩人之間最恰當的親近距離。
為穩妥起見,歲行雲極力平複紛亂心跳,顫顫聲冒死勸諫:“公子,當前局勢撲朔迷離,應以正事為重。那素循屍骨未寒,前車之鑒猶在。沉迷美色,必遭災殃啊!哦,當然,這話與方才的事無關,我隻是……呃,當我沒說。”
若眼神能化為實體,此刻李恪昭眼中那一道道冰冷小刀已將她紮成刺蝟。
“不過吃了你顆果子,就咒我死?”
“沒有沒有,不敢不敢,誤會誤會,我就順嘴那麼一提,”歲行雲脖子一縮,認慫低頭,望著桌麵賠好話,“公子向來清心寡欲、潔身自好,定然安康萬年。”
看李恪昭這氣勢逼人的姿態,好似真是她想多了。
尷尬之下,她有些不知該如何收場,甚至有奪門而逃的衝動。
沉默片刻後,李恪昭長指輕叩桌麵:“歲行雲。”
“啊?”歲行雲猛地抬頭,眼神尚未找到落點,口中就被人惡狠狠塞進一顆果子。
“若沉迷美色就必遭栽秧,那沉迷嬌軟小郎君也不會有好下場,”李恪昭拿抹桌的粗布巾重重擦著手,冷漠臉,“要死一起死。”
歲行雲狼狽轉身,不太雅觀地吃掉那顆果子,卻如釋重負地笑了。
原來是夥伴間的無聊胡鬨,如此甚好。
*****
待葉冉與飛星來後,歲行雲便直奔主題,點出“回雁破軍陣”的先天破綻。
“‘回雁破軍陣’變陣機巧迅捷,最適於對手一味靠人數和蠻力猛攻時。若遇上像我這種能預判變陣、以快打快的對手,隻需不惜代價壓住最弱一環打,他們就等同突然損了一人,合陣有缺,陣腳大亂。”
《朔望兵陣》歲行雲可謂倒背如流,“回雁破軍陣”要如何才能臻於至善,她心中是有譜的。
但她僅指出問題所在,對解決之法卻刻意避而不談。非她藏私,而是想確認李恪昭與衛朔望究竟是否同一人。
此時若是衛朔望本人,應當很容易想到該如何彌補此陣不足。
然李恪昭對此未置一詞,將難題留給了葉冉:“西院由你主事,你看著辦。”
葉冉一個頭兩個大:“時限?”
“兩日,”李恪昭不容討價還價,“解決不了問題就挨打。”
葉冉聞言立時愁雲滿麵,險些沒將頭發薅禿了。
歲行雲偷偷打量著李恪昭。
他無波無瀾望著葉冉,看似麵無表情,實則眉梢輕揚,多半是心中偷樂。看起來與方才惹她時真差不多。
嘖嘖,原來有些人貌似正經,內裡卻暗藏了顆熊孩子的心。
*****
翌日清晨,衛令悅領庶子素瑒、兩名小妾及府中護衛家奴一行三十餘人,自儀梁東門出,扶素循靈柩歸鄉。
因怕被有心人瞧見大做文章,歲行雲並未前去送行,隨葉冉留在西院整日不出。
葉冉讓明秀等人反複練習回雁陣,自己則拖著歲行雲蹲在旁觀摩,絞儘腦汁尋求解決問題之法。
從清早盯到黃昏,葉冉總算有所頓悟:“金枝!金枝這旗語兵還有潛力可挖。”
做為下達變陣指令的旗語兵,金枝如今隻從旁觀測對戰形勢,及時發令,調整回雁陣開合變化。
葉冉一拍腦門跳了起來:“旗語兵補位!若被對手察覺最弱環,甚或出現人員戰損,旗語兵立即入陣補位!”
“這是個法子,但問題的根本沒變,”歲行雲趕忙道,“即便旗語兵補位,陣中最弱環依然存在。譬如現今最弱是明秀,若明秀退出陣列,金枝補位,那最弱一環就從明秀變成阿壽啦!”
西院原有女子二十二位,男子八位,阿壽便是以樂工身份隨李恪昭入蔡者之一,資質尋常,眼下也就比明秀好些。
葉冉被潑了冷水,懨懨撇嘴:“也是。”
歲行雲見他這般,隻好旁敲側擊地引導:“葉大哥,回雁陣最初巧思出自何人?或許此人有法補漏。”
“最初?”葉冉蹙眉望天,遲疑道,“仿佛是公子、飛星與十二衛打著玩時想出來的?”
說人人到。
忙完自己手頭事務的飛星跑進來湊熱鬨,見他倆還在場邊發愁,便溜達過來嘲笑。
“喲,兩位聰明人都傻眼了?”
葉冉心浮氣躁,低喝一聲:“滾!看熱鬨不嫌事大。”
“客氣著些。你們星哥我有妙計救你們於水火,還不快求?”飛星洋洋得意抬著下巴,原地抖腿。
歲行雲瞠目,不可思議地瞪著他上下打量。
就他,衛朔望?!不不不,衛朔望怎麼也不該長著張“嚶嚶嚶”的小郎君臉啊!
葉冉抬手就在他頭頂削了一巴掌:“你是誰星哥?”
“來幫你忙還挨揍,呿。”
飛星頓時氣焰全無,反手按著頭頂嘟囔:“往年我與無咎曾聯手想出個鋒矢陣,還拖了三位師兄一道與公子打過。當時我們是五人陣型打著玩,人多了或許又有不同,你們再細琢磨琢磨。”
葉冉一聽來了勁,與飛星勾肩搭背,指著場中還在演練的陣型,你一言我一語就商討起來。
“旗語兵入陣,變雙簇?”
“可行。但這是衝鋒陣,需最強者在前,否則撕不開對手防線。”
“鋒矢陣型,後背不就全是破綻?”
“正因這緣故,此陣算下策,僅能在回雁陣被破後做應急補陣……”
歲行雲望著他倆東一句西一句的場麵,心中謎團總算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