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八章(1 / 2)

王後心懷蜜謀 許乘月 11613 字 8個月前

() 歲行雲原想去同司金枝與明秀她們一道吃飯的, 路上想了又想,最終還是繞路去了暫供葉冉落腳的風和院。

風和院抬頭見山,院中心有一小小月牙湖, 四圍桂子飄香,又有拒霜芙蓉初綻,本該令人心曠神怡。

可誰都明白, 葉冉心思鬱結之深重, 美景晴光不可化,馥鬱清風不可解。

此時葉冉正坐在湖邊, 雙手搭在圈椅兩側, 兩眼放空遠眺湖麵, 神情一片沉沉死寂。

十二衛中的朱雀立在葉冉身後, 正垂首低語著什麼。旁側有名小竹僮手捧托盤, 盤中大約是為葉冉準備的餐食。

歲行雲遠遠站定瞧了片刻, 見葉冉始終無動於衷, 抿唇無聲低歎, 舉步上前。

見歲行雲到來,朱雀一愣。

“你先去吃飯吧。”歲行雲對他笑笑, 從小竹僮手中接走托盤。

朱雀稍作沉吟後, 點頭叮囑:“那就有勞你。耐心些,好好與葉大哥說。”

這一個月多, 大家都已輪流開解過葉冉,卻都無果,也就隻歲行雲早前因養傷之故沒來試過。

從前在儀梁時, 歲行雲算是葉冉副手,一年多下來他倆自有與旁人不同的默契,朱雀覺得歲行雲或許能勸動葉冉。

待朱雀領小竹僮暫退,歲行雲兀自走到葉冉麵前,背對月牙湖盤腿席地而坐,將那盤餐食置放於地。

眾人今晨回府是臨時,廚院諸事匆忙從簡,趕著讓大家有熱食果腹,顧不上精細。

縱使如此,李恪昭仍沒忘吩咐廚院,特意為葉冉做了他在儀梁時心心念念的家鄉口味。

“碎玉羹,你以往同我提過的,”歲行雲將半盅肉羹淋在米飯上,搖頭嘀咕,“公子偏心,就你的吃食與誰都不同。”

葉冉仍是原樣,並不理她,連眼神都沒給一點。可她渾不在意,端起淋好肉羹的米飯就自顧自開吃。

肉羹以秘製醬料燴調而成,加了被剁成細碎顆粒的脆山藥與綠蔬,也是色香味俱全。

這是縉國的滋味,是王都遂錦的滋味,更是葉冉故土家國的滋味。

“難怪在儀梁時你總想著它,甚美。”歲行雲兩腮鼓鼓,樂嗬嗬地仰頭笑覷他一眼,接著風卷殘雲。

必要時刻,歲行雲吃飯是很快的。安靜無聲又迅速,仿佛不太需要“咀嚼”這個過程。

如此吃法,葉冉是熟悉的。戰場上此時不知下刻事,每一餐都可能是自己的“上路飯”,若不吃快些,那碗飯就恐會成此生最後的遺憾。

眼見那碗飯不多會兒就將近見底,葉冉總算收回目光,冷淡瞥她:“牛嚼牡丹。”

許久不曾開口說話的人,嗓音難免沙啞,更添幾許悲涼痛楚。

歲行雲頓了頓,頭也不抬地將那碗飯吃得顆粒無存。

又將剩下半盅肉羹端在手中,這才看向葉冉,做了個怪相:“你要吃麼?”

“吃不下。”

“好咧。”歲行雲愉快地捏起小勺,在葉冉不可思議地瞪視下,將剩下半盅肉羹也吃得乾乾淨淨。

葉冉指尖動了好幾回,最終卻隻閉目忍氣,語帶輕諷:“你不是來勸慰我的麼?”

“不是。道理你比誰都明白,還能怎麼勸?”

歲行雲取出絹子按住唇,兩眼笑彎:“我就是聽說你的吃食與眾不同,想也知你不會親自吃的。我既為你副手,你不願做的事自得我頂上。怎麼樣?是不是覺著我有擔當,夠義氣?”

“你搶了我的飯,我還得誇你?滾蛋。”葉冉眼眶微紅,陰鬱死寂許久的眸底卻有了久違的活泛。

歲行雲衝他做怪相,沒心沒肺般:“滾就滾。晚飯我還來,反正你又不吃。”

“彆來了,”葉冉極目遠望,百感交集,“我吃就是。”

“那我這就去給你拿來,”行雲仰麵望著他,認真道,“老大哥,路還長呢。你我都是提著腦袋過活的,活著的每一日就像這碗飯,吞得下時就儘量吞,想太多沒用。”

葉冉喉間滾了滾,最終卻未接她的話,

歲行雲也知他的心結絕非旁人三言兩語就能開解,得由他自己慢慢想通。

她相信葉冉的消沉隻是一時,終會振作起來的。死都不怕的人,又怎會怕活著?

*****

到底傷還未愈,歲行雲回到主院後就有些蔫兒,在主屋外間的坐榻上趴著小睡一覺,醒來卻還不見李恪昭回來。

這才有些擔心地往前頭去瞧。

半道遇著飛星,歲行雲蹙眉:“公子呢?”

“進宮了,”飛星懨懨道,“質子無王命私自歸國不是小事,三公子奉君上之命來將公子斥責一通,又傳進宮去問話了。”

雖是因蔡國突然生變,李恪昭為保命不得不私自返回,但他該按規程先遞交請罪書,而後在遂錦城外停駐,等候君父裁定是否可入城回府。

“大家都有傷,途中又未得好生將養,公子一心想著把大家安頓好……”飛星低落垂眸,“都怪我。若是葉冉,就會記得提醒公子這一茬。”

其實也不怪飛星。他原是奴籍出身,不似葉冉貴胄子弟,這種事他忙中出錯也是情理之中。

“你不記得不奇怪。這麼大的事,公子怎會忘了?”歲行雲疑惑撓頭,“先不管了。早前公子讓送回來的書簡中,似乎有王律規製一類的記載,咱們去翻翻,看這罪名究竟能有多大。”

她怎覺得李恪昭是故意的?

左右無旁事,飛星便領她進了府中書房,兩人一通翻箱倒櫃。

此時造紙之術尚不普及,書冊典籍極其珍貴,一應禮法、規製的完整典籍隻由相應官員掌管宣教,公子們府中通常隻存有一些謄抄下的重要條款。

翻了許久,並未尋到“質子私自歸國回府”是多大罪名,歲行雲與飛星皆有些沮喪,垂頭坐在地墊上猛歎息。

“如今朝中能有為公子說話的人麼?他的舅父會護著他吧?”歲行雲問。

“公仲大人?”飛星眼神苦澀地覷她,“因著公子母親的一些事牽連,公仲大人怕是說了也不管用。否則當初也不會是公子被送去蔡國為質了。”

“什麼事?”

“我所知不多,詳細的你隻能問公子,”飛星道,“我隻知是公子母親早年做了樁什麼錯事,暗中尋親哥哥幫忙遮掩。到公子十歲那年,事情還是被君上知曉了……”

縉王元後產下太子李恪選後便因血崩撒手人寰,李恪昭的母親是繼後。

到李恪昭十歲那年,繼後不知因何事觸怒君王,被幽閉中宮,同時也牽連了父族。

她的兄長公仲廉一應朝職全被罷免,隻堪堪保住“宜陽君”的封蔭,長居宜陽城,一年才能來遂錦麵見君王一回,難達天聽。

“這些年,公子實在不易,”飛星悶聲道,“葉冉若再頹喪下去,我怕公子獨木難支。”

“不會。公子撐得住,況且還有我,”歲行雲凝眸輕笑,“大不了,我替他打一座城回來。”

她定定望著手中那冊書簡上的工整字跡。

縉後宮從天子製,一後,二妃,六嬪,八良子,十二美人,另按王之所需,三百為限。

嘖,狗屎般的世道,當個王要被這麼多人睡?慘絕人寰。

在簡牘上看到這規製,她並未感到意外。

以李恪昭的身份,及他將來會站上的地位,這事在當世合情合理。她早就想到的。

李恪昭這人極好不假,她情生意動也不假,但此事著實超出她能“海涵”的範疇。

為今之計,她似乎隻剩“將人吃乾抹淨了就跑”這條路了?

*****

李恪昭回來時天色已暗。

聽飛星稟完各院眾人下午的情形後,他便回到主院。

院中回廊下,歲行雲背靠廊柱坐在長椅長,右臂懶洋洋搭著長椅扶欄,側頭望著樹影間的月亮出神。

見李恪昭進來,歲行雲立即斂了心神,揚笑衝他飛了個眼兒,勾勾手指。

他走過去她下方站定,略仰頭與她四目相接,眼底有月華流轉:“你傷還未愈,入夜為何還不睡?”

“我在等你。”歲行雲直起身跪在長椅上,雙手搭著扶欄,垂眼俯視他。

一時間,風月無言,人亦是。

兩人都隻是看著對方眼底那個自己,近在咫尺,又似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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