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九章(1 / 2)

王後心懷蜜謀 許乘月 13300 字 8個月前

() 翌日, 李恪昭率眾前往遂錦城東郊,無咎帶人在東城門外迎候。

昨日清晨大家在官渡碼頭下船入城後,無咎便留在城外, 領手下一乾人等忙了通夜,於東郊青岡林籌備好十四名亡者的殯葬事宜。

此時歲行雲、司金枝、明秀、花福喜……甚至包括鬱鬱沉默近兩月的葉冉,生還者十九人, 全數到場。

當初在西院朝夕共處的三十三人, 死的活的,都在這裡了。

葬禮雖簡單, 卻足夠莊嚴肅穆。

生者心頭沉重的悲傷已在月餘行程中被消解, 雖個個淚盈於睫, 卻再無誰撕心慟哭。他們甚至欣慰帶笑。

因為李恪昭兌現了當初的諾言, 親自手書悼詞, 讓亡者有名有姓、以平民之身下葬。

在當世, 奴籍者連人都不算, 不過是主人名下會喘氣的物件。

他們這群人, 原本與天底下所有奴籍者並無不同,命運無非就是勞作、伺候主人、被送給新主人。

左右一世渾渾噩噩, 他們自己都不知為何生, 便也無所謂為何死。

有的被拖去殉葬,這還不算差, 至少還能得個入土為安。若因種種緣故意外死去,被往亂葬崗一扔,此生便如船過水無痕。

可當他們這群人遇到縉六公子這位新主人後, 總算不同了。

他言而有信,一諾千金,讓他們有所盼,死有安頓,靠自己掙來了為人的體麵。

逝者已矣,生者還會帶著遠景念想繼續前行,隻因從此知為何而活。

站在人群最後的無咎唇角微揚,望著李恪昭的背影,輕聲道:“終有一日,這天地將大有不同。”

*****

畢竟無咎是大家的救命恩人,歲行雲記得當日正是無咎將自己背下山的。

可回來的路上她在艙中養傷,無咎也不曾在她跟前露麵,她便一直未能尋到道謝的機會。

今日還是歲行雲真正親眼見到無咎的模樣。

無咎低聲自語時,歲行雲就在相隔不遠處。

再次聽到無咎的聲音,她總算能確定自己被救那時並非五感出了差錯,著實是無咎的嗓音雌雄難辨。

甚至不獨嗓音,整個人看上去都是如此。

簡潔的白衣武袍,木簪束發,半麵鎏金麵具遮蔽,隻能見其挺秀鼻梁與薄薄的唇。

身量比歲行雲高一點,勁瘦挺拔。

看起來該是個俊俏溫寧的年輕男子,身形輪廓卻又比尋常習武男子多幾分秀雅之感。

葬禮既畢,眾人魚貫出林準備回城。歲行雲放緩步子,待到無咎近前,才試探輕巡:“你是無咎?”

“正是。”無咎唇畔含笑,止步抱拳。

“多謝你救命之恩。”

歲行雲也回以抱拳禮:“我這人天生的‘見麵自帶三分熟’。既是自己人,我也懶耍什麼花腔。往後若有機會並肩再戰,這恩情我定還你。”

執禮既畢,無咎頗為詫異地覷著她與自己同樣的動作,一時無語。

歲行雲笑笑:“我不喜這禮節上細小的男女殊異。誰高誰低,該各憑本事。”

當世同輩間的常禮,男子抱拳躬身,女子屈膝致福。

後世同輩間男女常禮卻都為抱拳,因為屈膝意味著低人一頭。

最可氣是,這“低一頭”並非因雙方年歲輩分、家門階層、榮耀功勳、官階高低的差異,僅僅由於對方是男子。

憑什麼呢?歲行雲是不服這歪理的。

“也對。生而是男是女為天定,以此來論高低,毫無道理。”無咎若有所悟。

稍頃,他噙笑又道:“至於所謂救命之恩,那倒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必掛念著要還。弟妹放心,小六定不會再讓你涉險。”

“弟妹?小六?”歲行雲驚訝脫口,“你是他的……”

原本走在前的李恪昭不知何時去而複返:“算是,兄長吧。”

歲行雲總覺他這話斷句詭異,仿佛藏著什麼秘密。

“如何‘算是’?”無咎輕笑,對歲行雲道,“我乃宜陽君公仲廉的遠房外甥,論起來是小六的表兄。”

“就年長不足一炷香的時間,不占便宜能死?回你的宜陽去。”李恪昭冷眼睥睨他,帶著歲行雲走了。

歲行雲忽然福至心靈地回頭,見秋陽透過林間枝葉,似碎金灑了一地,也落在無咎發間熠熠生輝。

半副鎏金麵具遮去他大半容顏,卻襯得他雙眸愈發明亮。

此時他正出神地望著李恪昭與她的背影,眸中有清澈瀲灩的水光,似有許多心事千回百轉。

*****

直到回府,歲行雲才醒過神來:“不對啊!若無咎是宜陽君的外甥,怎會沒有姓氏?!”

當世就連尋常平民也都有姓氏的,縱使無咎隻是公仲廉的遠房外甥,那也不至於是奴籍者。

“他的身世不宜外傳,”李恪昭冷漠臉,意有所指,“如今你隻是半個夫人,恕我不能相告。”

“不說拉倒。”歲行雲笑睨他一眼,並不接他的話茬。

李恪昭也睨她:“不聽拉倒。”

已近午時,兩人便一道往主院膳廳用飯。

途中歲行雲後背傷口疼癢得厲害,總忍不住反手想去撓。李恪昭沿路注視著她這小動作,頻頻將她的手扯下來。

老大夫與明秀都曾反複叮囑,她那道傷如今正是愈合時,遇熱疼癢交加在所難免,定要忍住不能撓,否則會留下難以祛除的疤痕。

“你猴變的?”李恪昭沒好氣地輕斥一句,索性將她的手緊緊牽住。

歲行雲難受地咬牙強忍著,卻還要頂嘴:“葉冉說我‘牛嚼牡丹’,你又說我猴變的,那請問我究竟是牛還是猴?”

說起葉冉,李恪昭沉沉一歎,伸手揉了揉她發頂。

“他也就還肯與你說些閒話了。近幾日你若得空,就替我多去看看他。待朝堂陳情有了結果,我再與他細談後續。”

葉冉是縉國令尹大夫的外孫,他家就在離王都遂錦不過五十裡的陶丘城。若他提出歸家,三日即達。

可他沒有,顯然是有心繼續追隨李恪昭走下去。

葉冉既是陪伴李恪昭從少年到青年的老大哥,也是他最信任的臂膀。既葉冉不打算半途而廢,李恪昭自也不會放棄他。

歲行雲高高舉起手臂,也在他頭頂揉了揉:“彆發愁,都會好的。”

*****

朝堂質詢本就是李恪昭精心算計來的,倒也從容。

接連兩日,歲行雲與飛星陪他集思廣益,再次細細預判了一些重要官員在此事上最可能關切的要點,儘全力爭取朝堂質詢得到對李恪昭最有利的結果。

八月初六,李恪昭遵縉王之命,於朝堂自陳歸國情由,接受朝臣質詢。

他清早臨行前吩咐了差事給飛星,飛星便以鳥語哨點人到前院。

眼下歲行雲精神一天天好轉,除後背傷痕總是痛癢之外並無大礙。

前兩日她還能幫李恪昭做點事,倒不覺無聊,今日陡然閒著便悶得慌,一聽飛星點人的哨音,也不管點沒點自己,興衝衝就往前院去。

半道遇見同樣意氣風發、摩拳擦掌的司金枝與花福喜,三人便結伴同行。

“也不知是什麼差事,似乎要出門,”花福喜激動得忽然有些結巴,“你們聽見、聽見飛星點我了麼?我、我還沒見過咱們王都的氣象呢!”

“先前我數著的,飛星從十二衛中點十個,也點了連城他們,”司金枝道,“定然也有咱們。”

奴籍者大多一生都無機會出門,甚至在府中都隻能活動於規定區域及路線。

如今奴籍已除,他們在府中僅不能任意靠近主院,旁的地方皆可任意走動,連出門的差事都能擔當了。

歲行雲神秘兮兮地挑眉笑:“我猜是讓大夥兒出門閒逛,大街小巷地去吃吃喝喝買東買西,你們信不信?”

昨日李恪昭提到,久在他國,對縉國的許多細事已缺乏了解,為便於後續在政務上有所建樹,需派人往市麵上切實了解民生諸事。

飛星今日召集眾人,正是去街麵上問詢各類物價。

不過如今李恪昭無朝職,他名下的人算不得官家人,去做這種事隻能與尋常百姓一樣沿街問過去。

頂著“曬死秋老虎”的大太陽不說,想也知會挨不少白眼,絕非輕鬆差事,歲行雲不過是玩笑胡侃而已。

“你又滿嘴跑馬。天底下哪有你說的那般好差事?”司金枝笑她。

說說笑笑著便到了前院。

此時十二衛中除朱雀、瑤光留守,其餘十人全到場;而當初在西院受訓的連城、錢阿壽、鄭石陸續趕來。

飛星乍見她們三個,疑惑愣怔:“沒點你們啊。”

“王都這麼大座城池,十幾人未必能在一日之內走完,多個人多份力,不好麼?”歲行雲不以為意地笑笑,就要入列。

“你可同去,她倆不行,”飛星尷尬撓頭,“咱們縉國民風雖不像蔡國那般苛刻,已婚婦人可獨自上街,但未婚女子同樣不能輕易拋頭露麵。會被人指戳說不檢點。”

司金枝與花福喜聞言,如被兜頭一盆冷水潑來,頓時垂頭喪氣。

同樣為主公出生入死,同樣摘除奴籍,連城、阿壽等幾個男子就可以辦出門的差事,她們卻隻能被迫閒置。

以小見大,她們在府中的地位很快就會落於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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