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十三章(1 / 2)

王後心懷蜜謀 許乘月 14816 字 8個月前

() 醜時, 天色如黛,由暗漸明。

借著隱約天光,歲行雲望著帳頂, 雖疲憊卻困惑地撲扇著眼睫。

去年春被送上喜轎往儀梁之前,族中嬸娘含糊與她說過“圓房”之事。

但嬸娘在小輩麵前講這種事終究難為情,僅語焉不詳地支吾一通, 她認真聽完後, 最明白的一樁就隻是“次日清晨會有人驗喜”而已。

雖她上輩子於街巷市井間長大,慣見三教九流, 從戎後在軍中也沒少聽“那種”渾話, 可常人拿這種私密事講笑時, 再是大膽狂浪也不至當真巨細靡遺, 是以她對床幃之事絕非毫無所知, 但又一知半解。

“……同我想的不一樣。”她隱著嗬欠嘀咕。

李恪昭擁著她, 趴在枕間將臉埋進她的發中, 沉聲慵懶帶笑:“那是因為我沒真做什麼。”

“這還……沒真做什麼?!”歲行雲反手按住他的後腦勺, 咬牙哼道,“勞煩您, 看著我可憐的手再說一遍。”

他悶悶笑得抖肩, 尚未答話,歲行雲又一把拉起他的手來晃了晃, 麵紅耳赤地皺了皺鼻子:“再看著你自己手說一遍。”

李恪昭仍是趴著不動,修長五指卻順勢扣進她的指縫。

親昵黏纏的十指交握讓歲行雲又想起昨夜某些羞恥畫麵,登時滿麵霞光。

*****

將她重新擁入懷中後, 李恪昭唇角揚著小小的弧,沉聲篤定:“若你之後因有孕無法前往積玉鎮,恐怕要以為我故意算計你。”

不願冒一絲將來被她誤會甚至厭恨的風險,所以極儘克製,未當真將她拆吞下腹,隻是“這樣那樣”而已。

歲行雲不傻,怔忪片刻後便恍然大悟。

“你以為我是那種人麼?”她徐徐閉目,蜷在他懷中含混哼笑,“沒錯,我是。若當真因身懷有孕無法前往積玉鎮,我定會後悔,甚至可能因含恨抱憾而遷怒。一輩子都哄不好的那種。”

“你有你的傲骨,積玉鎮一戰對你很重要。你也想與彆人一樣,憑自己堂堂正正得到功勳與榮耀。我明白,不會讓你含恨抱憾。”他縱容地笑笑,以唇在她額角落下無形印記。

情生而欲動,此為人間常理。當世大多男子在取舍間會將“欲”字放在前,但李恪昭不同。

或者該說,因為歲行雲對他來說是不同的。

他最初確因形勢所迫才順水推舟結了這親事,左右身邊多出個“妻子”並非壞事,他儘到為人夫君的責任便是。

可近兩年相處下來,歲行雲於他已不僅僅是“李恪昭的妻子”,更是“李恪昭的心上人”。

他不單要給她世間最好,更要從萬千“世間最好”中仔細挑出“她最想要”的。

“你待我這麼好,等打完積玉鎮我就投桃報李,”歲行雲大為感動地在他肩窩蹭了蹭,燙著臉大膽發願,“到時我定好生揣摩,還你一場儘興歡愉的圓房!”

“閉嘴,”李恪昭倏地鬆開懷抱,狼狽轉身背對她,“睡、覺。”

*****

歲行雲被感動得難以成眠,瞪眼傻笑好久,最後還是忍不住,戳了戳他略顯僵硬的後肩。

“欸,你從哪裡知道‘歲穗’這個名字的?”

“歲穗”這名本屬於原來的歲十三。歲行雲既在機緣巧合下承“她”軀體與身份,這名自也是身份的一部分。

之所以對這名守口如瓶,倒不是介意什麼,主要是此名糯軟可人,她尋思著自己若頂著如此溫柔小意之名,卻在外行種種凶狠殺伐之事,著實不大匹配。

她就是沒想明白,李恪昭究竟是打哪兒聽到這名的。婚書上不是隻有“歲氏第二十七代十三女”麼?

李恪昭並未回頭,隻道:“你自己說的。在鞏都時。”

他提到鞏都,歲行雲便想起了。

那時她重傷被救回後一直睜不開眼,但偶爾神識清明時,也能聽到周圍人說話,還會自得其樂在心中接嘴。

她依稀有印象,李恪昭是曾在她耳邊嘀嘀咕咕說過好幾次話,還問過她一些問題,但具體是什麼,她清醒後便記得不大清楚了。

“我竟說了出來?!”歲行雲大驚失色,倏地擁被坐起,“你都聽到些什麼?!除了‘歲穗’,我、我沒說什麼……驚世駭俗之言吧?”

李恪昭回首瞟她一眼,語氣古怪:“‘嬌軟甜的小郎君’,這句夠驚世駭俗嗎?”

嗯?!重傷昏迷時的零碎囈語,為何會心心念念著這個?

“睡覺,睡覺。那時說胡話呢,不作數的。”歲行雲傻眼,尷尬笑著回眸。

這才想起此刻自己未著寸縷,李恪昭也是。最可怕的是,他某個地方居然又……難怪方才突然背過身去。

歲行雲麵上更燙,趕忙挪開目光,佯裝不察地躺回去,謹慎地將自己還發酸的右手藏到背後壓住。

“那個,或許,我突然想,”她吞吐半晌,乾笑三聲,“為了你好,在打下積玉鎮之前,咱們是不是仍舊分房睡?”

李恪昭未置可否,隻是一聲冷哼。

*****

由於李恪昭需於九月初一到任屏城,於是府中一行人在八月十九便出了遂錦城,緊趕慢趕往屏城去。

李恪昭要考量的事極多,途中的時間但凡臨時想起什麼,便會輪流喚不同的人到馬車上來談。

而歲行雲也不閒,除需再斟酌積玉鎮一戰的備選戰術,還得愁後續練兵之事。

因葉冉如今不良於行,李恪昭又有不少事需聽他意見,歲行雲也有許多事要同他商量,他便同在這車上。

趕路到第五日,李恪昭總算將諸事都大致捋完一遍,歲行雲的事也大致有譜,三人才稍稍鬆弛閒聊。

“有個問題,我憋好幾天了,”歲行雲啃著早前飛星從路上買來的秋梨,疑惑道,“既君上已定下由公子接手收複積玉鎮,不就該收回成命,或至少暫緩讓公子外放屏城之事麼?”

李恪昭明顯愣了愣,葉冉也訝異抬眼看向她。

“不去屏城,我哪來的兵?”李恪昭不答反問。

歲行雲如夢初醒,趕忙訕訕收回目光,笑道:“咳,我這豬腦子。還以為司戎國卿會很快調集大軍交付於你。”

其實並非她駑鈍,是上輩子的許多事在她腦中根深蒂固,有時稍散神便會記混。

後世受惠於農耕技術的成熟,四境之內的人口總和非當下可比。

加之天下一統,朝廷國庫有足夠餘力長期儲備大量兵力,若有事發生,軍府幾乎能在得到消息的當時就調兵應對,此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可當下尚在諸侯爭霸時,幾十個大小諸侯國各自為政,僅五大國各自人口過千萬之數,許多小國總人口都隻不過數百萬。

如此,彆說那些小國,就是大國都不敢常備三五百萬大軍,否則國中必現大量荒地,不饑荒動蕩才怪。

且諸侯王們又受分封製影響,對治下眾卿大夫家族通常並無絕對壓製的實力,許多諸侯國內部其實更像鬆散聯合的邦國。

君王雖位尊,國庫卻不一定厚於各卿封地,非戰時,朝廷養不起太多閒置兵馬,通常就二三十萬常備兵力拱衛王都、戍守邊境要塞而已。

若對外有戰事,通常得讓各地臨時招募武卒,待戰事結束再放他們歸家務農。

自三十年前滅陳國後,縉國已久無大戰,朝中司戎國卿手中總共就管著十五萬王屬大軍,其中五萬乃王都衛,剩下十萬還得分散在十幾座重要的邊境城池守城。

如此現狀,無論從哪邊抽調兩三萬人都不行,否則一不留神就可能出蔡國那樣的大亂子。

卓嘯之所以能弑君竊國,正因蔡國那支戰無不勝的百萬常備大軍有近七成來自他的封地,那些士兵雖口中尊王,實際卻隻聽他之命。

*****

“歲氏神巫托夢教你謀兵布陣,卻忘記告知你,出兵之前是需先募兵的?”葉冉興味嗤笑,“早前李勝那三萬人,可是他從自家封地募集來的。”

這就是為何李勝帶兵前去收複積玉鎮,戰損才五千就撤兵的根本原因。

李勝從自家封地募兵三萬,縉王隻會按人頭撥付軍餉,若是功成便對有功將士進行封賞,但交戰期間的糧草所需,得由李勝自家解決。

如此一來,他及手下怎會想與敵軍長期僵持,甚至血戰到底?攻防之間消耗的可是自家人口與糧草。

歲行雲食不知味地嚼著口中梨,猶豫許久,還是小聲提醒道:“君王手中兵權形同空架子,這樣很危險的。蔡王前車之鑒不遠。一國之兵,當是‘國之兵’,而非卿大夫、上將軍之兵。”

葉冉道:“何止蔡國?公子早就呈奏君上剖析過此事,天子式微也與分封有關。君上此次命公子前往屏城,便是有意讓公子做個嘗試……”

按常理來說,李恪昭質蔡數年也算於國有貢獻,如今歸來,至少該得到屬於自己的封地。

但縉王隻命他主理屏城軍政事務,並不說就將這城封給他,隻道他在此主政期間,七成稅收、糧食上繳王都國庫,剩餘三成留給他自做用度。

“看似公子受了打壓、欺負,但這其中另有深意。主意還是公子去年派人從蔡國送回給君上的,”葉冉看向李恪昭,好笑道,“我記得那時本想的是從欽州開始試行,公子這算不算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

李恪昭展開一冊竹簡,從容道:“不算。於我來說利大於弊。”

歲行雲恍然大悟。原來後世的“食邑製”竟也是起於李恪昭?

他自己先試過廢除分封後的利弊,找到解決之法,將來再逐步各個擊破,以最不易激化矛盾的方式,不動聲色將各家在封地的世襲治權收回朝廷集中。

當今大勢,五大國誰先完成朝廷集權統合,誰才會有絕對實力成為爭霸的最後贏家。眼下其他幾國似乎尚未堪破這點,縉國卻已在拿李恪昭來試金了。

還是他自己想明白後提出的諫言!

她以飽含崇敬的眼神熱切望向李恪昭,心中咚咚亂跳。若非葉冉在場,此刻她多半已撲上去了。

李恪昭握拳抵在唇邊輕咳兩聲,撇開頭去,耳尖微紅。

“讓我下車!我要去和飛星同騎,”葉冉忿忿控訴,“近來不知怎的,大家都說一看你倆就覺齁得慌!”

*****

八月廿九抵達屏城,無咎率一隊手下在城門外五裡亭接應。

“坐上去試試?”無咎指指麵前那輛四輪小車,對葉冉笑道,“小六特意吩咐為你準備的。本想下月送到遂錦給你,十日前得消息知你要隨小六來屏城赴任,我索性帶到這裡來等。”

小車為獨座,形似圈椅加了四輪,頂上、背後有錦蓬遮雨避風。雖需有一人在後推著走,但行動起來總歸比坐轎要靈便,也免了葉冉拄拐辛苦。

“往後朱雀、瑤光為你近隨。”李恪昭揮揮手,兩人應諾,便上前扶了葉冉。

葉冉眼眶微潤,執禮輕啞道謝:“多謝公子。多謝無咎大人。”

在旁默不作聲的歲行雲蹙眉,再次好奇打量謎一般的無咎。

與上次在遂錦城外一樣,他還是素錦武袍,半麵鎏金麵具遮住上半臉,眼神柔潤,笑如和煦春風。

後世之人時常稱呼官員為“大人”,當世卻隻會稱無官無職的貴胄嫡親子孫為“大人”。

譬如齊文周就被稱做“大人”,因他是從前蔡國相齊林之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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