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悠然地啃著鹵雞爪, 黑貓在她腿邊貼著走來走去,忽然, 她注意到餐廳入廚房的門旁, 在置物架上擺著一張一家三口的照片。
站在中間的那個顯然是步邱,他穿著大學畢業的學士服,兩側的中年男女應該是他的父母,他們站在大學校門前笑得一臉燦爛。
“那是大學畢業時照的。”注意到唐娜的視線,步邱懷念地說:“一晃眼, 幾年就過去了。”
“你父母不在上京嗎?”虞澤問。
“在,不過我不想住在家裡,這麼大一個男人,還住在父母家裡,說出去多好笑呀。”步邱不好意思地說:“可惜這麼久了, 我還沒混出個人樣。”
“你在影視界出道的起點很高了, 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在這一行出人頭地的。”虞澤罕見地誇了人。
“希望如此。”步邱一臉靦腆:“離《罪業》開機還有一段時間, 我打算下周用這幾年打工攢下的錢帶上父母去日本看櫻花, 他們兩一直想去日本看看, 可能是想給家裡買個智能馬桶蓋……到時候我們肯定會去寺廟, 我給你們也求個姻緣符啊!”
步邱拍著胸口:“從今天起我們就是朋友了,千萬彆和我客氣, 要買什麼麵膜也一並給我說了,我帶兩個二十八寸的行李箱去,就是你們要我帶電飯煲, 我也能帶回來!”
唐娜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像虞澤這個收入的人怎麼可能托人從日本帶電飯煲,想要什麼直接淘寶買了,有時間的話,打個飛的去日本逛街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更彆提唐娜了。
步邱望著忍俊不禁的唐娜和嘴角帶笑的虞澤,訕訕地說:“我又說錯話了嗎?你們彆往心裡去……我這人是不怎麼會說話……”
“謝謝你的心意。”虞澤說。
“哎,不謝,不謝,你們高興就好。”步邱靦腆地說。
吃完飯後,虞澤和步邱在客廳說話,唐娜走到已經沒人的餐廳。
她確認客廳裡的步邱沒注意她後,伸出手指在空中畫了個魔法陣。
幽藍色的魔法陣在空中凝聚,轉瞬後飛散,幽藍色的星芒隱入各個房間。
這是一個小魔法,沒有攻擊性,卻能驅逐不幸。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像忘關煤氣之類的不幸不會再在這個家裡發生了。
“娜娜。”
虞澤的聲音從客廳傳來,唐娜小跑回去,牽住他的手。
“謝謝你的款待,祝你早日達成心願。”虞澤用另一隻手和步邱握了握。
兩人離開步邱家後,天上已經掛滿了繁星。
從樓下到停車場的這段時間裡,唐娜慢慢晃著虞澤的手,他也配合地,跟著她的節奏一晃一晃。
沒什麼特殊的,但她依然覺得心臟充滿了棉絮一樣柔軟的情感。
就是這麼平凡的日常也能感到幸福,對從前的她來說,是多麼不可思議的天方夜譚。
她六歲到十六歲的這十年,宛如空中閣樓,她學到的東西隻有一樣,那就是怎麼活下去。
在遇到虞澤之後,她才感覺到凝滯的時間重新開始流動。
在遇到虞澤之後,她才明白愛屋及烏的含義。
“我們什麼時候也出國玩啊。”她說。
“你想去哪兒?”
“不知道。”她頓了頓,說:“去有海的地方。”
“現在開始計劃,放假的時候我們一起去。”虞澤握住她的手。
“嗯。”她說:“姻緣符是贖罪券一樣的東西嗎?”
“不是。”
“它不要錢嗎?”
“要。”
“那它和贖罪券有什麼區彆?”
虞澤詞窮了。
“……等步邱回來後你問他。”
“嘁。”唐娜不屑地說:“他那麼笨,一定不知道。”
等步邱從日本回來,她還是親自研究研究那所謂的姻緣符到底是騙人的玩意還是確有其事。
唐娜沒有想到,她沒有得到姻緣符,也沒有辦法詢問那個傻頭傻腦的呆頭蟲姻緣符和贖罪券的本質區彆。
一周後,微博推送了一條新聞“《罪業》男二號步邱意外車禍成植物人,《罪業》選角或將再開。”
唐娜看到消息後,和虞澤第一時間趕去醫院。
步邱名氣不大,蹲守在醫院門口的狗仔隻有一個,他原本在開著門的商務車裡昏昏欲睡,聽到有刹車聲才猛地睜大眼。
看見下車的金發少女和虞澤後,狗仔立即舉著相機衝出商務車,圍著兩人照個不停:
“虞澤!你能說說現在的心情嗎?!”
“你知道你是步邱出事後第一個來看望他的人嗎?他的人品如何你能說說嗎?”
“你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你……”
虞澤回過頭,冰冷銳利的視線讓狗仔不由自主停下腳步。
“我就隨便問問嘛……”狗仔訕訕地說著,抱緊了他的相機。
虞澤頭也不回地走了。
兩人一路匆匆來到步邱的病房,房間裡安安靜靜的,仿佛沒有人,他們走進病房後,才發現房間裡不僅有人,還有三人。
步邱躺在病床上,就像是睡著了一樣,平靜安穩,一男一女沉默地坐在床邊,滿臉疲憊老態,眼中布滿紅血絲。
聽到有人進門,他們抬起頭來,滿眼悲痛欲絕後沉澱的麻木,就連看見虞澤也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們呆呆地看著虞澤和唐娜,就像不知道他們來做什麼。
虞澤走了過去:“阿姨,我們是步邱的朋友,今天看到新聞才知道他出事了——他怎麼樣了?”
“你們是來小步的?”女人回過神來,眼中忽然閃爍起淚花:“你們是小步的朋友?”
“是……對不起,事情太突然了,我們什麼都沒帶……”
女人一把抓住虞澤的手,激動不已地說:
“不用帶,不用帶!小步知道有人來看他,一定很開心的!”
她鬆開虞澤,轉身撲到步邱身上,說:“小步!小步!你看誰來了?你的朋友來看你了!你不睜開眼看看嗎?小步,小步……”
女人不斷叫著步邱的名字,聲音漸漸哽咽,病床上的步邱依然神色安寧,一動不動。
“小步,你怎麼不理媽媽了……”她匍匐在步邱身上,痛哭失聲。
“謝謝你們來看步邱。”步邱的爸爸說話了,他的聲音和他透出濃濃疲憊的臉一樣衰弱:“他要是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的……”@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他起身拍了拍步母的肩膀,把淚流不止的她從步邱身上拉了起來,沙啞著聲音說:“彆讓客人見笑,小步的朋友來看他,你不削個水果嗎?”
“你說得對,小步的朋友來了,我要招待他們……”步母用手背擦去眼淚,匆匆向房間一角的玻璃茶幾走去,那裡有一個果籃,放著堆成小山的橙子和蘋果。
也許是剛買的,也許是探病的人來的時候送的,也可能是步父步母買了待客的,但是直到現在也沒能送出去。
“不用麻煩了,阿姨……”虞澤說。
“不麻煩,不麻煩!我給你削個蘋果,這是我們在進口超市買的,叫什麼華盛頓蛇果的蘋果,不吃還不是就浪費了,我先去洗洗,你們坐!”
步母拿著兩個蘋果匆匆走進洗手間。。
唐娜走到病床前,步邱一動不動躺著,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一根輸氧的管子從他的鼻子一直連到床邊的機器上,床頭旁的一個檢測儀器上顯示著他毫無波動的腦電圖。
步父看著床上的步邱,說:“醫生說他的認知能力已經完全喪失了,不管周圍發生了什麼,他都感覺不到,思維能力、腦電波……這些我不懂,隻知道我的兒子再也醒不過來了……”
步父紅了眼睛,聲音也變了樣,他抿住嘴唇,側頭擦了把眼淚。
“胡說什麼呢!小步他會醒來的,他這麼好的孩子,怎麼可能醒不來呢?!”步母拿著洗好的蘋果從洗手間裡衝出,用力瞪了步父一眼:“你不要在小步的朋友麵前亂說!”
步父吸了口氣,什麼都沒說。
“小步這麼善良,從來沒做過壞事,他一定會醒來的,一定會……”步母含著眼淚,看著 床上昏迷不醒的步邱。
“醫生說不排除有一天他會醒過來,但是……世上的植物人,又有幾個最後醒來了呢?”步父麵容疲憊,豆大的淚珠從發紅的眼眶中滑出,他用力擦了把眼淚,束手無策地看著依然沉睡的步邱。
虞澤走了過去,握住步邱的手。
“步邱。”他說。
步邱一動不動,如今的他隻是一具會呼吸的屍體。
虞澤說:“你不是說要給我代購電飯煲嗎?你的日本之行,你馬上開機的電視劇,這些你都不想要了嗎?彆睡了,快起來。”
步母也站在床邊,對步邱急切地說:“是啊,快起來呀小步,你的朋友都在催你了,你不聽媽媽的話,你連朋友的話都不聽嗎?你不是這麼想要交朋友嗎?你起來呀……”
說到最後,步母再次泣不成聲。
這次沒有人再勸阻她的哭泣,因為步父也把臉埋進了手掌裡,淚水不斷從他的指縫裡流出。
虞澤拉了拉步邱的手,然而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步邱……”虞澤啞聲說出友人的名字,他卻毫無反應。
他再也不會摸著後腦勺,一臉茫然地看過來了。
他已經沒有意識,也沒有思維能力了,他變成了一株隻有生存本能的植物——還活著,僅此而已。
步母悲怮壓抑的哭聲在病房裡持續不斷地響著。
唐娜的心裡像是泡在了步母的淚水裡,也跟著沉甸甸的。
“他什麼時候出事的?”唐娜開口問道。
“四天前,他帶養的貓去打疫苗,沒想到就在路上發生了車禍,撞人的是個酒醉的富二代,願意給我們一大筆賠償……但是我要賠償有什麼用呢?”步父哽咽了:“我隻想要我健健康康的兒子回來……”
唐娜問:“貓呢?”
“跑了。”步父說:“車禍現場隻留下籠子,我們也實在沒有那個心情找貓了,希望它不要遇上壞人……”
唐娜問:“你們知道步邱出事那天都做了什麼事,見過什麼人嗎?”
步父說:“我隻知道那天早上他去參加了劇本研討會,中午小步和我打電話的時候,很興奮地說黎弘和張紫嫻都是沒有架子的大明星,小步知道他媽媽喜歡張紫嫻,還特意給她要了張簽名,說下次見麵時給我們……”步父含淚說:“他還說,其他演員和導演都很和氣……誰也想不到,小步上午還那麼活蹦亂跳,下午就在帶貓去寵物醫院的路上出事了……”
當步父說出黎弘兩個字的時候,站在虞澤身旁的唐娜瞬間就感覺虞澤的肌肉繃緊了。
壓抑的怒火從他蓄勢待發的身體中傳出。
唐娜伸手握住他的手,下一秒她就被虞澤握緊了。
無奈、憤怒、悲傷,種種複雜的感情在他眼底克製地翻湧。
唐娜追問:“你還記得他出事時的具體時間嗎?”
步父雖然不知道她問這個做什麼,但兒子出事的時間早就被他銘記在心,他毫不遲疑地說:“下午三點。”
合上的病房門被人敲響,一個護士打開門,對步父步母說:“您好,關於步先生的病情,醫生想要和你們談一談,請問有時間嗎?”
“有、有。”步父連忙站了起來。
唐娜主動說:“叔叔阿姨放心去,我們會在這裡看著的。”
步父步母感激地道了聲謝,匆匆跟著護士離開了。
兩人離開後,唐娜沉下臉,說:“快點,把他的衣服脫了。”
虞澤瞬間領會到唐娜的潛台詞,二話不說掀開步邱身上的被子。
他解開步邱衣領的紐扣,一顆,兩顆,三顆,四顆……虞澤的手停住了。
唐娜目不轉睛地看著中心為步邱心臟,呈輻射狀向四周蔓延的黑色印記,連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粗壯如黑色藤蔓的印記仿佛有生命一般,在慢慢蠕動著,虞澤試著伸手碰它,藤蔓如潮水般避開,然後重新彙合,繼續在步邱的胸口蠕動。
“……這是,什麼?”他啞聲說。
“皇帝級的惡靈印記。”唐娜說:“印記產生後,最遲六小時內就會招來死亡。”
變成植物人,已經是可能導致的後果中最輕的一種了。
“……惡靈為什麼會對他下手?”虞澤看向床上的步邱。
唐娜沉默不語。
這個世界的皇帝級惡靈,據她所知隻有一個。
她也不明白,尼貝爾對步邱下手的意義何在?
“……你能救他嗎?”虞澤說。
唐娜不想打破他眼中的期待,可是她不願在這種時候說謊。
她低聲說:“他的靈魂,已經不在這裡了。”
他死了。
隻剩下**。
虞澤望著沉睡不醒的步邱,再也沒有說話。
過了許久,步父和好幾個護士推著移動床上的步母重新回來了,虞澤立即走了過去幫忙。
“阿姨怎麼了?”唐娜問。
“哭暈了……她已經好幾天沒合眼了。”步父沙啞著聲音說。
虞澤輕鬆抱起步母,將她放上房間裡的另一張病床。
現在看護的隻剩下步父一人了,看他充滿紅血絲的雙眼,隨時倒下都不奇怪。
虞澤看了唐娜一眼,唐娜對他點點頭。
虞澤說:“你回家洗個澡睡一覺,這裡有我們照顧。”
步父剛剛搖頭,唐娜說:“叔叔你放心,我們會在這裡照顧步邱和阿姨的,現在是特殊情況,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不能再倒下了。”
唐娜的理由說服了步父,他抿了抿嘴唇,含著熱淚重重點了下頭。
步父說:“醫生說小步還能對聽覺刺激起反應,你們在這裡的時候,就多和他說說話。”
虞澤毫不猶豫地應承了。
步父離開後,虞澤在步父曾經坐的地方坐了下來,一言不發地看著步邱。
過了許久,他沙啞著聲音開口:
“……是黎弘嗎?”
唐娜說:“他是最大的懷疑對象,但我們沒有能夠證實這一點的證據。”
越是混亂的時候,越是不能輕舉妄動,這是唐娜的生存之道。
“我們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確認步邱出事那天,從早九點到下午三點這個時間裡見過哪些人。”唐娜說。
“我給導演打電話。”虞澤馬上拿出手機。
很快,導演就給出了參加劇本研討會的人員名單。
參加研討會的十人中,唯有黎弘、張紫嫻兩人和唐娜產生過交集。
在虞澤打電話的時候,唐娜坐在副駕說:“問他,開會的時候,有人和步邱發生過任何肢體接觸嗎?”
惡靈印記不會憑空染上,隻有發生了肢體接觸,身上才會出現惡靈印記。
虞澤問出唐娜的問題後,按下免提。
“肢體接觸啊……步邱在影視界是個沒有名氣的新人,其他演員都隻是對他點了點頭,隻有黎弘和他握了手。黎弘一直這樣,對新人沒有一點架子,你問這個是怎麼了?”
“有一點事想確認……謝謝。”
虞澤剛要掛電話,導演叫住他:“我正要聯係你,你五月以後的檔期還有嗎?步邱出事了,我們需要一個人來代替他出演男二號陳勳,我們導演組商議過了,覺得你最適合這個角色。”
“抱歉,這件事之後再說。”
虞澤掛了電話。
他低聲說:“……是黎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