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霈和虞澤短暫擁抱後分開, 他笑著打趣道:“我又沒有直升機,路上需要時間啊。我可是一接到你的電話就放下工作趕來了,你還不感謝我的義氣?”
虞澤拍了拍他的手臂, 說:“謝了。”
“怪不得人們說沒有戀愛過的人戀愛起來會大變樣, 這個道理用在你身上真合適。”虞霈說。
“為什麼?”虞澤看著他。
“一向仔細的人居然會犯手機落進馬桶這種低級錯誤,不願意單人走紅毯居然叫自己弟弟來陪……你今天怎麼這麼奇怪?”虞霈上下打量著虞澤:“唐娜不在就讓你那麼不習慣?”
“其實……我叫你來, 是有事和你說。”虞澤說。
“什麼事?”虞霈見他神情認真, 自然也收起了臉上打趣的笑。
“先走完紅毯再說吧。”虞澤說。
虞霈知道虞澤的性格, 既然他說之後再說,就絕不會在現在把事情告訴他。
他雖然被他的欲言又止搞得有些忐忑,但也隻好跟著他向外走去。
從布滿休息室的走廊通向頒獎大廳的紅毯上已經走過無數大小明星,按虞澤如今的咖位, 他雖然不到壓軸出場的地步, 但也是最後十位出場的重量級明星之一了。
負責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站在紅毯邊,對兄弟兩人說:“請兩位稍等,三分鐘後輪到你們出場。”
虞霈看了眼旁邊的虞澤, 他不說話的時候,麵無表情, 神情看起來並不輕鬆。
他到底想和他說什麼?偏偏要把他叫到白樺獎來說?
虞霈不知為何心中有股不好的預感。
是因為場合嗎?是因為身旁的虞澤嗎?還是因為……
身後不遠有開門聲響起,一群人鬨鬨哄哄地走了出來,紅毯旁的工作人員換上畢恭畢敬的神情, 對著來人說道:“張老師!不好意思,現在剛輪到虞老師他們,您大概還要等十分鐘。”
張紫嫻, 今晚白樺影後的最強力獲獎人選。
她同樣也來到了白樺獎。
虞霈目不轉睛地看著紅毯前方,頭也不回。
“我們是想請你幫我們換個休息室。”張紫嫻的經紀人怒聲說:“我們紫嫻以前拍打戲的時候傷了膝蓋,最受不得濕氣,你們怎麼搞的,居然給我們紫嫻一間空調漏水的休息室,那水一直從空調裡滴答,地毯都濕了!屋子裡濕氣重得要死!”
工作人員一聽空調漏水,忙說:“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們工作疏忽,實在不好意思了!”
“沒關係,換一間就好。”
張紫嫻低柔的聲音響起,虞霈握緊垂在腿邊的雙手才忍住回頭的衝動。
她的膝蓋有舊傷,受不得濕氣?
他希望這隻是她為了出來和他碰麵而編織的假話,如果這是真話……
他想起他和虞澤唐娜吃四人晚餐的那一夜,她站在冰冷的細雨中等待的模樣。
他不由自主去看身旁的虞澤,他目不斜視,依然是剛才那副麵無表情的樣子,仿佛張紫嫻的出現沒什麼好在意的。
“虞老師、虞總,你們可以出場了——”工作人員對他們說完後,轉身走向他們身後:“張老師,我帶您去彆的休息室——”
也許是踢到了紅毯不平的地方,工作人員一下子向前撲去。
虞霈剛想去扶,工作人員已經找回平衡,自己站好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紅著臉對眾人說道。
虞霈還在看工作人員的時候,虞澤已經向前邁出腳步:“走吧。”
虞霈收回視線,跟著他走了出去。
“張老師,來這裡,您暫時用這個休息室吧——”工作人員打開虞澤剛剛呆的房門。
一群人都進去了,剩張紫嫻沒動。
“紫嫻,快過來啊。”經紀人站在門口。
張紫嫻從已經走上鎂光燈閃爍的采訪台的兄弟二人身上收回視線。
他的左腿好了,他和哥哥和好如初了,就像他不再需要那根手杖一樣,他也不再需要她了。
可是他會永遠記得她。
就像他永遠記得那根陪伴了他十多年的手杖。
在經紀人的催促中,她轉身走向休息室。
“剛剛那個人摔倒的時候,你注意虞澤了嗎?”張紫嫻說。
“沒有,怎麼了?”經紀人一臉疑惑。
“……沒什麼。”
張紫嫻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剛剛虞澤是離工作人員最近的人,他在工作人員下意識想要抓住他的時候,皺眉側了側身,躲過工作人員伸出的手。
……是她想多了嗎?
虞澤和虞霈的共同出場讓采訪台下的的記者們沸騰了,這還是虞澤首次和他的家人公開同框亮相,難道他是為了破一直以來的不和傳聞?
台下鎂光燈不斷閃爍,虞澤和虞霈回答了主持者的幾個常規問題,又在紅毯上停留了一分鐘拍照後,一同走向紅毯儘頭的頒獎大廳。
大廳裡人山人海,受邀來的嘉賓已經大多落座,虞澤和虞霈的座位被安排到一起,在距離頒獎舞台最近的第一排上。
兩人坐下後,看著後麵的明星陸續入場。
張紫嫻是倒數第三個出場的明星,和入圍最佳男演員獎的同組男藝人坐在一起,那裡聚集了大量影視界大腕,星光璀璨。
“你打算什麼時候和我說你的事?”虞霈低聲說。
“在頒發年度風雲人物獎之前,我有一場中場演出,到時候你和我一起去休息室。”虞澤說。
“哥,至於這麼賣關子嗎?你再不說,我都要好奇死了。”虞霈笑著拿手肘打了虞澤一下。
虞澤看著前方舞台,對他的話不作回應。
虞霈一愣,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虞澤越是遮遮掩掩,他心中的忐忑也就越重。
今晚的虞澤讓他感覺不安,他不知道是不是唐娜不在的原因,虞澤有些奇怪。
精心打扮的男女主持人上台了,白樺獎終於拉開帷幕,虞霈卻無法將注意力集中到舞台上,始終在猜想虞澤接下來要和他說什麼事。
一個個獎項揭開謎底,幾家歡喜幾家愁,虞澤毫無懸念地拿到了白樺獎頒出的最佳男配角獎,在頒發最佳女配角獎之前,工作人員來叫虞澤去後台準備,虞霈懷著不安,跟在他身後一起去了後台。
在他們起身離開不久之後,坐在另一頭的張紫嫻也從座位上起身:“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間。”
男演員愣了愣:“現在?中場休息之後就是最佳女主角了,你等會再去吧……”
“我會看著時間回來的。”張紫嫻笑著說。
“那你抓緊時間。”坐在她身後的同組導演叮囑道。
接下來的最佳女主角獎基本上已經確定為張紫嫻的囊中之物,這不僅是她一個人的榮耀,也是這部電視劇的榮耀,容不得一點閃失。
“我會的。”張紫嫻說完後,從角落的過道走向後台。
虞澤走進單人化妝室後,對裡麵準備就緒的化妝師等人開口道:“你們出去吧,我不用上妝。”
化妝師愣了愣,還是頭回聽到有藝人要素顏登台的,她本想勸他至少上個粉底,看了看虞澤既不需要美白也不需要提亮的臉,無可奈何地咽下了口中的話,帶著助手們一起出去了。
虞霈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等待他開口。
虞澤轉過身來,正麵看著他,說:“你還恨我嗎?”
虞霈愣住。
“你的腿已經好了,現在你還恨我嗎?”虞澤再次問道。
“哥……你在說什麼?”虞霈說:“以前是我不懂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過去?”虞澤看著他,提了提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微笑:“有一件事,還沒有過去。”
“什麼?”虞霈問。
“三年前讓我身敗名裂的源頭,那包莫名其妙出現在我車上的毒品,事到如今,也沒有人證明我的清白。”
虞澤冷冷地看著他。
“你知道是誰做的,對嗎?”
虞霈站在原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和哥哥和好了,你的腿也痊愈了,你很開心——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虞澤走到他的麵前,冰冷的目光和他四目相對:“我一直在等你的道歉……可是一直沒有等到。”
他看著麵色逐漸發白的虞霈,輕聲說:
“虞霈……我很失望。”
在壓抑的死寂中,虞霈啞聲開口:
“是我指使張紫嫻做的……是我對不起你。”
“……我一直在努力做個好哥哥,即使你不是個好弟弟,即使你總是讓我失望,直到最後也不例外。”虞澤緩緩說道。
“哥……真的對不起……”虞澤傷人的話語讓虞霈紅了眼眶,他想要去握虞澤的手,被虞澤毫不猶豫地躲開。
虞澤眼中的厭惡讓他渾身冰涼。
“哥……對不起……我以為那晚過後,以前的事就過去了,我想要重新開始,所以才會……”他哽咽道:“我現在和你道歉,真的對不起……我已經知道錯了,對不起……”
空氣中似乎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種子正在破土而出。
虞澤傾聽著動人的聲響,嘴角帶上笑意,而低垂著頭不敢和他直視的虞霈對他的變化毫無所知。
“你知道百口莫辯的感受嗎?你知道說出實情,所有人卻都不相信你的感受嗎?你知道失去一切,從天堂跌入地獄的感受嗎?你知道被人指指點點,冷眼相向,掉進井底,上麵的人卻在嬉笑著往下麵扔石頭的感受嗎?你不知道……所以你才會覺得,一句對不起就可以彌補我受過的所有傷害。”
每一句,都像鋒利的手術刀切割在虞霈心上。
“你不恨我了,我心裡的恨又要怎麼辦?”虞澤說。
他覺得有哪裡不對。虞澤不應該對他用這張冰冷的臉,講冰冷的話,用言語的刀子,將他捅得鮮血淋漓。
不是因為他罪不至此,他犯下的錯,怎麼懲罰都是應該的,但是懲罰的人不應該是虞澤,他是一個溫柔的人,即使他心裡有過不去的坎,他也絕不會對他表現出來。
他想過唐娜問罪於他,虞書問罪於他,卻從來沒想過虞澤問罪於他。
因為他是一個溫柔的人。
是一個溫柔到如果他帶著張紫嫻到虞澤麵前祈求原諒,即使虞澤厭惡得一眼都不想看她,最終也會因為他的幸福而鬆口的人。
他是一個比起傷害彆人,寧願傷害自己,默默藏起傷口說“沒什麼”的人,是一個比起自己的傷口,弟弟的笑容更重要的人。
這才是他認識的虞澤。
他試圖說服自己相信這不是虞澤的心裡話,他試圖找出虞澤說這番話的苦衷和理由,但是一個冷酷的聲音卻在他腦海中直接說:
“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這才是他一直藏在心裡的真心話。”
不!不對!虞霈在心中呐喊,他不是這樣的人!
“你隻是不願意相信事實罷了,他是一個溫柔的人,可是你不配他的溫柔。”
空氣中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明顯。
像是有破土的幼苗正在伸展身軀,展開嫩葉——
“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們不是和好了嗎?”他強撐著笑臉,卻抵不住眼淚任性地模糊了眼眶:“有什麼話,我們坐下來好好說不行嗎?”
“和好隻是你自以為是的想象。”虞澤冷笑:“我怎麼可能和一個讓我身敗名裂的人和好?”
虞霈呆呆地站在原地。
“看,他恨你。”那個冷酷的聲音再次響起。
不,不是這樣,一定有彆的原因……虞霈拚命否定。
“既然你還恨我,那麼這段時間的相處又算什麼?如果你恨我,你根本沒必要裝成原諒我的樣子來接近我。”虞霈看著他,眼中是最後的希望。
“你怎麼還不明白?”虞澤冷冷地笑了,他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不裝作和好的樣子,你會願意把身上的妖血給我嗎?”
虞霈呆住了。
窸窸窣窣的聲音完全靜止,種子終於破土,踏進了新生命誕生的第一步。
黑色的荊棘花紋從虞霈的皮膚下慢慢浮出,纏繞住那張慘白的臉。
“儘管恨我吧,越恨越好……因為我也恨你。”虞澤微笑道:“妖血、名譽……你欠我的,我會一樣一樣討回來。”
虞霈的雙膝砸到地上,他弓著背,雙拳緊握,指甲深深地陷入血肉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眼淚從緊閉的眼皮下大滴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