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騙我……”
黑色的荊棘有如活物,在他裸露出的皮膚上遊走。
“媽媽最喜歡小霈。”
“最喜歡你了。”
“最喜歡你。”
虞霈一拳砸到地上,他的眼淚跟著落下。
“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連你也騙我!!”
他啞聲哭喊,緊握的拳頭像不知疼痛似的,不斷砸在冰冷光滑的地麵上。
他從朦朧的視線中看見自己映在瓷磚上扭曲的臉。
慘白、猙獰、布滿淚水。
虞澤微笑著看著地上的人。
惡之果在他身上融合得比他想象得更好,如果不是虞霈身上沒了妖血,事情也不會進展得這麼順利,雖然不知道血腥魔女是用什麼法子交換了雙胞胎的血液,但從結果來看,這反而幫了他的大忙。
血腥魔女最終會死在她的自作聰明上。
可以試想一下,一個擁有禁魔特性的強大惡靈對魔法師會造成多大的威脅,他會成為所有魔法師的恐懼,會成為他重回魔法世界後的左膀右臂,會因為他的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間而永遠忠心於他!
“這是你犯下嫉妒之罪的惡果。”虞澤說。
虞霈趴在地上,背脊顫抖著,對他的話毫無反應。
儘管虞霈身上爬滿黑色荊棘,他也什麼都看不到,因為現在的他,隻是一個凡人。真可惜,他隻有接近死亡的時候,才能看見這美麗的花紋。
虞澤理了理胸口的領帶,轉身走出了休息室。
他在門口停留了一會後,走向了應急通道。
沉重的門扉自動合攏後,一個高挑纖瘦的身影走了上去,輕輕推開了消防門。
樓道裡靜悄悄的,明亮的白熾燈照耀整個樓道,張紫嫻走到樓梯邊,側耳傾聽卻什麼都沒聽到。
他到底去了樓上還是樓下?
“你在找我嗎?”
張紫嫻猛地轉身,對上虞澤冰冷的眼。
“……你在這裡做什麼?”張紫嫻盯著他,小小地後退了一步。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你跟著我做什麼?”
“我找虞霈。”張紫嫻說。
“你不是找到了嗎?”虞澤笑道:“難道你在門外偷聽了十多分鐘,都沒聽出虞霈的聲音?”
虞澤的眼睛一直很冷,對張紫嫻來說更是如此,但是虞澤的冷眼從沒讓她感到害怕,眼前這個虞澤的笑眼,卻讓她有種害怕的感覺。
“我以為聽錯了。”張紫嫻的右手握住藏在真絲寬袖中的東西,說:“你不是會說這樣話的人。”
“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虞澤說。
“當然是……”
張紫嫻神情突變,舉起右手向虞澤的脖子狠狠劃去。
她的手在途中猛地停下了,就像有一隻看不見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硬生生地逼停了她。
手腕處傳來骨肉爆裂般的劇痛,從隔壁化妝室拿來的天藍色刮眉刀在她手中顫抖,她忍著這股蔓延到全身骨頭的劇痛,死死握著手中的刮眉刀不放,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這個和虞澤一模一樣的人。
“你不是虞澤……你是什麼人?”她看向自己動彈不得的右手:“……這又是什麼東西?”
虞澤笑了,他看著張紫嫻,說:“等你死了就知道了。”
似乎有一陣風吹過。
張紫嫻覺得自己被拋起來了,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麼——卻什麼都沒抓住。
虞澤的笑臉離她越來越遠。
仿佛隻是一秒,又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她的後腦勺重重磕到了地麵上。
虞澤看著台階下一動不動的女人,臉上的微笑轉為高高在上的悲憫,他輕聲說:“邪惡的靈魂啊,到地獄去闡述你的罪狀吧。”
說完後,他看也不看台階下漸漸擴散的血液,轉身走出了應急通道。
不遠處傳來頒獎典禮的歡呼聲,最佳女配角獎已經揭曉,再過不久就是他的登台時間,走廊裡靜悄悄的,一切湮沒無聲。虞澤恢複了冰冷的神情,大步走向舞台後方的待機室。
在他離開後不久,台階下的女人逐漸蘇醒過來,她想動,可是動不了,腦後劇痛,還夾雜著一股濕熱,頭頂的白熾燈光在她眼中分裂成無數個光圈。
動啊!
動起來啊!
她的手指找回了知覺,接著是身體其他部位,她仰躺在地上,沒有直接起身的力氣,隻能艱難地翻過身,用兩個手肘撐在地上,掙紮著坐了起來。
寂靜的樓道裡隻有她急促的呼吸聲。
她伸出顫抖的手,在腦後慢慢地摸了一下,再拿到眼前時,滿手鮮紅。
她怔怔地看了兩秒,然後抓住一旁的扶手,撐著站了起來。
她鬆開手時,原木色的扶手上留下一個血色的五指。
她就這麼撐著扶手,一步步走上了樓梯。消防門已經自動合攏,她把全身的重量都壓上去,吃力地把它推開。
走廊外一個人都沒有,她靠在消防門上休息了幾秒,等強烈的眩暈過去後走出應急通道,走到虞澤剛剛出來的房間走了進去。
虞霈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在他雙拳之間,一滴又一滴淚水無聲地滴落。
房間裡明明關著窗,卻好像有冷風在流動。
“虞霈……”
張紫嫻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擠滿整個房間的黑色荊棘,它們每一根都有蟒蛇的尾巴那麼粗壯,這些黑色荊棘圍繞著中心的虞霈,在狹窄的休息室裡緩緩流動。
她向前走了一步,黑色的荊棘給她讓出了一步。
她再向前一步,黑色的荊棘再次退讓。
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到跪在地上的那個人麵前,也跟著跪了下去。
她聽到他失魂落魄的聲音:“……為什麼要騙我?”
她伸手將他抱入懷中,輕輕撫摸著他柔順的黑發,柔聲說:“我永遠不會騙你。”
“你也在騙我。”他滾燙的淚水在她肩頭滑落:“……沒有什麼永遠,從來都沒有……媽媽、哥哥、還有你……你們最終都會離開我……”
粗壯的荊棘加快湧動,像是黑色的漩渦,想要撕碎一切妄圖靠近的東西。
“所有人都在騙我……”他顫聲說。
荊棘上逐漸生出小小的花骨朵,隨著流動慢慢長大。
“你聽我說。”張紫嫻抬起他的臉。
虞霈的臉上遍布淚痕,她直視著那雙淚眼,一字一頓地說:“我沒有騙過你,對嗎?”
他過了許久,慢慢點了點頭。
“剛剛那個虞澤是假的,他不是虞澤。”張紫嫻說。
她猛地被推倒在地,虞霈暴怒地瞪著她。
“你撒謊!”響應他臉上怒火的是一瞬間狂暴起來的荊棘,它們纏繞上她的身體,慢慢收緊。
虞霈怒聲說:“你騙我,你又在騙我!我不想聽這些借口!”
荊棘勒得她喘不上氣,她試圖掙紮卻無濟於事,即使張開了口,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定定地望著遠離了她的虞霈,眼淚湧了上來,模糊了她的視線。
他怔怔地看著她,忽然像是回過了神,荊棘鬆開了一刹那,張紫嫻剛剛喘上氣,黑色的荊棘又一次收緊了,比上一次更用力,她覺得下一秒自己的五臟六腑可能就要在這股壓力中爆裂了。
“不!我不殺她!”虞霈抓著頭,痛苦的神色把他的五官都扭曲了。
他像是在和一個看不見的人博弈,粗壯的荊棘在張紫嫻身上一會鬆一會緊。
“閉嘴!閉嘴!滾出我的腦子!”虞霈憤怒地喊。
終於,荊棘如潮水般退去,卷著龐大的身體蜷縮在虞霈身旁。
虞霈雙目赤紅,怒視著張紫嫻:“滾出去!滾啊!不想死就滾!”
張紫嫻置若罔聞,從地上艱難地爬起後,想也不想地就走向虞霈。
“你聽不懂人話嗎?!我……”
張紫嫻捧著他的臉,低頭吻住他的嘴唇。
他們的嘴唇都是冷的,眼淚從她的眼皮下落出,滴在他的臉上。
他顫了顫,慢慢安靜下來。
這個吻隻有一秒,或者兩秒,她的嘴唇稍微離開了他,唇縫微啟,啞聲說:“彆怕……”
她擦乾他臉上的淚痕,看著他的眼睛,說:“你就當做了一場噩夢,夢裡都是假的……不管你聽見了什麼,那都不是真的。我不會騙你,虞澤也不會騙你,你要是不相信我,那就隻相信虞澤吧,那個呆瓜怎麼說得出能把你騙倒的謊話呢?”
虞霈看著她的眼睛,那雙閃著淚光的黑色眼眸中映著他狼狽的身影,她的冷靜感染了他,使他從充斥全身心的黑暗能量中找回了他失落的理智。
“不管假虞澤想做什麼……我都會阻止他的。不要擔心。”她對他笑了笑,一如平常。
“彆去,他不是普通人!”
張紫嫻笑了笑:“我也不是普通人。”
黑色的荊棘在虞霈身後湧動,它們想要吞噬掉這個房間裡多餘的第二個人,卻因為不被允許而沒有行動。
“你呆在這裡等我,把門鎖上,不要讓任何人進來,也不要聽信任何不好的話。”她不去看那些蠢蠢欲動的荊棘,輕聲說:“……你會沒事的。”
在她正要起身的一瞬間,虞霈抓住了她的手,他看著她,神情忐忑得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我剛剛……弄疼你了嗎?”
張紫嫻愣了愣,然後,笑了起來。
淚光在她眼中閃爍。
“不疼。”她笑著說:“一點都不疼。”
張紫嫻關上化妝室的門,扶著牆,一步步往走廊前方走去。
她的身上出了一層冷汗,心跳快得像是剛經曆了一場短跑,身體又冷得像是泡入了冰水,頭頂的白光如此耀眼,在她的視野裡晃來晃去,她一會覺得身子重,一會又覺得腳步輕,然而所有的身體不適都不能阻止她一步步向著自己的目標前進。
從前她一直想要證明自己的愛。
她想要證明她的愛是真的,即使她的愛醜陋陰暗又不堪。
他可以鄙視,可以唾棄,可以扔在地上狠狠碾碎。
但他不能否認她的愛。
她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承認,她的愛是真的,她是真的愛他,即使它醜陋陰暗又不堪,也和世上的其他愛沒有本質區彆。
在逐漸開始模糊的視野中,晃動的白光就像是燦爛明亮的日光,它們在指引她走向光明。
她忽然笑了起來。
算了……都無所謂了。
雖然好像什麼都沒得到,但是她的心已經滿滿當當,她的身體雖然越來越冷,但是她的心從來沒有這麼熱過。
她從來不會為做過的事後悔,但如果是一生一次的話……似乎也不是軟弱的表現。
如果人生能從頭再來,如果時光能倒流回最初的原點……
如果她還能再遇見他一次……
化妝室裡,黑色的荊棘在無聲湧動。
花骨朵越來越大了,底部染上了赤紅的花骨朵飽滿可愛,似乎即將綻放。
虞霈抱著頭,一動不動地坐在牆角。從他腦海中傳出的冷酷聲音還在不知疲倦地蠱惑著他,即使他閉上了眼,出現在眼前的也隻會是母親飛身撲向虞澤的畫麵。
冷酷的男聲和假虞澤剛剛說的話交替出現,不屬於他的疑心和憤怒慫恿著他宣泄怒火。
他手中緊緊握著緋紅色的玉蘭果實,用毅力去阻擋身體裡另一個想要將他吞噬的存在。
“我相信他們……”他無視身體裡的那個聲音,低聲說。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討厭張紫嫻的很多,但為了另外那小部分群體,我還是說一聲,張沒死
當然,弟弟也不會死,死的隻有尼貝爾和卓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