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琢聽到了沈容玉的回答,她也很快複述了沈容玉教她的那句話:“小玉,我想看,請你讓我看一下。”
沈容玉的大掌罩在她的眼眸之上,他掌心的溫度涼了下來——因為他無心去維持自己的偽裝了。
他已經沒有人類的體溫了,但他曾經真真切切,是一個人。
活生生的,心會跳動著的,身體溫度溫暖的,人。
他覺得自己一直否認這件事的存在,很可笑,捂住季青琢的眼睛,難道她看不到,這件事就曾經不存在了嗎?
沈容玉不知發生了什麼,在多年之後,在遙遠的梁國燭宮裡,能看到她的畫像。
他最後一次看到她,她也很快就死了,一箭射穿顱骨,鮮血與腦漿崩裂開來,遠沒有畫上那般莊嚴模樣。
隻有他記得她是誰,隻有她記得他是誰。
季青琢說完那句話之後,便沉默了,她抿著唇,感受著沈容玉的指尖溫度一點點冷下來,直到他如窗外的雪一樣冰冷。
她反手握緊了沈容玉的大掌,用她掌心的溫度暖著他。
直到沈容玉緩慢地將他的手移開了,他說:“好。”
沈容玉的嗓音扯著,就像這聲“好”,是從胸腔深處發出,他用儘全身力氣堵著,卻還是讓它從齒端溢出。
季青琢的手還是覆蓋在他的手背上,現下他手放了下來,她的手也跟著,這動作似乎更像是季青琢將他的手摘了下來。
——仿佛都是她掌握著主導權。
季青琢永遠在詢問沈容玉的意見,但最終的結果,永遠是他在節節敗退。
他站定在屬於自己的世界之外,季青琢每走一步,就會認真問他:“可以繼續走嗎,如果不想的話,我就不走了。”
他說:“可以。”
而後便往後退一步。
直到他一直往後退,季青琢也就走進了他的世界,窺探到屬於他不為人知的秘密。
浮雕牆後的夜明珠亮著,季青琢睜開眼的時候,還有些不適應這裡的光線。
她的背抵著沈容玉的胸膛,又眨了眨眼,將有些乾澀的眼眸濕潤。
季青琢的視線落在畫上,總算是看到了這幅畫的全貌,畫上女子身著皇家裝束,額上是莊重華貴的鳳冠,她的眉眼極美麗——也就是這般美麗的上一代,才能孕育出如沈容玉這般容貌完美的後代。
是的,季青琢在看到這畫像的一瞬間,便知曉了畫中人的身份,她一定是沈容玉的母親,他們的眉眼有七分相像,也難怪燭蛾在看到沈容玉的時候,會覺得他麵熟了。
沈容玉的……母親?這個詞語,在季青琢聽來,總感覺很是陌生,因為沈容玉給她的感覺太孤獨了,他似乎從一開始便是孑然一身,親人、朋友、愛人,這幾個字與沈容玉放在一起,總有種難言的違和感。
“看到了嗎?”沈容玉反過來握著她的手,忽然開口說道。
他的嗓音低沉,說話時胸腔震動,隔著幾層衣物,牽動著兩人相貼的肌膚。
“看到了。”季青琢看著畫中人因年歲而斑駁的麵頰,她不敢看畫中人的眼睛,她隻輕聲說道,“很好看。”
“琢琢猜出她是誰了?”沈容玉又問。
“小玉,這是你的母親。”季青琢這話篤定,或許這世上可能有兩個人長得相似,但沈容玉這個反應,昭示著他們二人的關係匪淺。
看畫上的陳舊程度,應當封存了數百年,至少是荒蝕時代的產物了,她隻可能是沈容玉的母親。
“是。”沈容玉回答,他的聲音淡淡,那莫名的情緒已然壓了下去,他的模樣重新變得冰冷無情。
同樣,他也有空偽裝自己了,原本冰冷的雙手開始變得溫暖。
季青琢眨了眨眼,她繼續沉默著,沈容玉也就這麼抱著她,將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上。
他抱她的姿勢,是完全將她納入懷中的,這是季青琢很喜歡的感覺,她倚靠著他的胸膛,覺得很安心。
直到沈容玉又開口說話了:“如果她活著,她不會喜歡你。”
這句話沒有任何依據,但沈容玉就是如此脫口而出。
季青琢的紅唇微張,她覺得沈容玉說得對:“我不討人喜歡。”
沈容玉低聲笑著,笑聲沙啞,他抱著季青琢的手臂鬆開,將掛在腰間的葬雪劍抽出。
他知道毀了這畫會引起他人懷疑,但他必須毀了它,他不願這畫再留存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