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琢沒有回答孟遠霧的話,她從不回答愚蠢且無用的問題。
她隻是轉過身去,漂亮的長睫掩下一雙清澈的眸,她問孟遠霧:“孟姑娘,你敢看我嗎?”
孟遠霧當然不敢看她,當年荒蝕使用控魂之術都無法操控她,但是季青琢可以,畢竟季青琢的神識要比荒蝕強大許多。
她閉著眼,直接從殿內主位上飛了下來,朝季青琢發起攻擊,除了那些操控陣法無法脫身的修士之外,其餘修士除了她,竟然都被季青琢以控魂之術操控了。
季青琢見她攻擊而來,直接汲取身體裡血摩羅傘的地脈鬼氣力量,地脈星辰陣展開,孟遠霧的攻擊被地脈星辰陣攔下,這是極強的護身陣法,除了陣法所需的力量是邪魔之力外,幾乎沒有缺點。
“當年不是遠霧真人破解了地脈星辰陣,孟姑娘,現在你想傷我,為何無法再次攻破這個陣法?”季青琢站定在地脈星辰陣之內,抬眸對孟遠霧說道。
“遠霧……已經死了。”孟遠霧雖然一直以“孟遠霧”代言人的身份自居,但是她還沒完全拋棄孟遙嵐這個身份,因為她得到這個身體的途徑並不光彩。
她不光是奪舍,而且是奪了自己族中後人的身體,如此行徑,與邪魔無異,而她現在也不過是宣稱自己得到了孟遠霧的授意,以孟遠霧的意誌行事,帶領正道修士斬妖除魔。
“難道死了的遠霧真人知道你要對付荒蝕,還不將這解陣之法告訴你嗎?”季青琢又反問道。
“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水雲峰內食謊而生的人麵蛛是因為你的謊言而出現,當初解開地脈星辰陣的是我。”季青琢一字一頓對孟遠霧說道,“你的愛人荒蝕,獻祭九萬餘人活人性命煉製血摩羅傘,沈容玉是其中活人祭品之一,因他皮相好看,被荒蝕剝皮,奪了他的皮囊與你相戀。”
“——因為你遠霧真人光鮮亮麗,不喜汙穢之物,就連戀人,也要挑一個模樣出挑的。”季青琢透過地脈星辰陣,慢慢將真相說了出來。
這地脈星辰陣確實是極強的護身陣法,現在不過金丹巔峰的孟遠霧無法衝破季青琢的防禦,她隻能閉著眼,聽著季青琢將所有真相公之於眾。
在場的修士們雖然被季青琢操控了行動,但還有自己的思考能力,當季青琢說出真相的時候,他們前一刻還覺得荒誕不經,但是聽得久了,便被季青琢話語間的魔力帶跑了。
季青琢從不說謊話,所以她的言語自帶一種打動人心的真誠,即便她說出的真相與他們的認知相差不遠,但他們似乎就願意……相信她。
“可笑。”孟遠霧對站在地脈星辰陣中央的季青琢說道,她注意到這個陣法能量愈發稀薄,這裡沒有邪魔,季青琢自己使用的法術也沒有邪氣,她祭起地脈星辰陣的能量來源是她身體裡血摩羅傘的一部分,而傘傘裡的邪魔之氣是會用光的。
季青琢分明可以用傘傘裡儲存的那些邪魔之氣做些更有意義的事,例如將主殿內這些愚昧的修士殺死一部分,但是,她隻是用邪魔之氣與地脈星辰陣給自己騰出了解釋真相的時間。
在地脈星辰陣即將消失之時,她凝眸對在場的所有修士說道:“還有人願意追隨孟遠霧嗎?”
她話音剛落,原本在操縱著攻擊沈容玉陣法的幾位高階修士鬆懈了力量,他們齊齊往後退開去,其中竟然有幾位孟家人。
這裡有一男一女,正是二十出頭的模樣,這是因為修仙界駐顏有方,但他們的氣質明顯更成熟老練許多,他們的模樣與孟遠霧現在的模樣有幾分相像。
“這位季姑娘說的,是真的嗎?您……奪舍了我們女兒的身體?”那孟家女修震驚地對孟遠霧說道。
他們是崇拜孟遠霧的,不然也不會給自己即將降生的後代起名與“遠霧”寓意一樣的“遙嵐”,他們就連質問孟遠霧的時候,也用上了敬稱。
“她使用地脈星辰陣,與荒蝕為伍,阿爹阿娘,你們寧願信她,不願意相信我?”孟遠霧還是淡定,她的嗓音低了下來。
“可是……你解不開地脈星辰陣。”那兩位孟家修士說道。
他們崇拜、追隨孟遠霧,就是因為她當年破解強大的地脈星辰陣,還封印了荒蝕,但是現在看來,這陣法不是她破的,就連荒蝕而已早早死了,也不是她殺的。
她所封印的,不過是殺死荒蝕的一把無辜法寶,她為了荒蝕……報仇。
正道的背叛遠比純正的邪魔更加可惡,畢竟白紙才能更加襯托出純黑的顏色。
孟遠霧解不開一個金丹修士施展出的地脈星辰陣,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鐵證,她既然當年能解開,為何現在皆由族中後代發言,還是無法再解開一次?
“想破陣嗎?”與孟遠霧的遮遮掩掩相比,季青琢的語氣無比坦誠堅定,“我告訴你們。”
她一字一頓,將破解地脈星辰陣的方法說了出去——這無異於將她放在一個極為危險的境地。
此時沈容玉已經少受了幾重陣法的攻擊,他往玄雲宗主殿飛來的速度更加快了,甚至於,他覺得自己這副人形的身軀不方便行動,轉瞬之間,他身上披著的人皮消失,又回到白骨模樣,朝季青琢這裡靠近。
沈容玉的腳下,五行光芒閃爍,風霜雨雪,花木風水,各色由不同陣法演繹出的風景急速掠過,他在奔向季青琢——她說出地脈星辰陣的解陣之法,會讓她沒了護身的能力。
她直到現在,也想認真解釋這一切,可是……大部分的人都不會相信。
季青琢說出地脈星辰陣的解陣之法後,她又接著說了一句話:“我不是荒蝕,沈容玉也不是荒蝕,我們不靠這個陣法生存,同樣,正道應該也沒有把地脈星辰陣的解陣之法瞞下來的必要。”
“若當年遠霧真人真的解開地脈星辰陣,她為何不告訴正道所有的修士,以防還有修士陷入此陣的陷阱裡?”季青琢的聲音淡淡,但每一個點都戳中孟遠霧謊言裡最薄弱的部分。
“遠霧真人當年……是到了緣斷樓之後才發現解陣之法的,並來不及說。”孟遠霧與季青琢對峙著,反駁道。
“是到了緣斷樓之後才發現地脈星辰陣已經被解開,荒蝕已經死去了吧?”季青琢發出一道極輕的笑聲,她不愛笑,除非是真的覺得開心,現在,讓她笑的原因又多了一條,那就是對方的發言實在可笑。
“而且,在緣斷樓圍剿那日,你發現解陣之法,按照遠霧真人的說法,沈容玉——也就是荒蝕逃出了緣斷樓,在雲澤域流竄,大開殺戒,那時所有人都活在荒蝕的陰影之下,你又為何不說解陣之法?不知解陣之法,碰上荒蝕,正道修士不是沒有反抗能力了嗎?”季青琢的思維清晰,每一字每一句都在揭穿孟遠霧的謊言,對方根本沒有辯駁的餘地。
孟遠霧抿唇,她不知該如何回答季青琢的這個問題——她確實不知解陣之法。
季青琢在地脈星辰陣消失的那一瞬間,也放鬆了控魂之術對周圍修士的控製:“沈容玉要來了,還不走?”
此時,殿內修士已經撤走大半,但還有相當一部分人留在主殿之內,他們才是孟遠霧真正的追隨者。
孟遠霧又朝季青琢攻擊而來——她現在已經沒有地脈星辰陣的保護,但是,在她攻擊的法術光芒飛來的時候,又是一層陣法祭起。
這是季青琢自己研究出的鏡陣,殺傷力比地脈星辰陣弱很多,但經過不斷研究改進的鏡陣比地脈星辰陣更加巧妙,防禦能力也更強。
孟遠霧的攻擊彈了回去,此時,她身邊剩餘的幾位高階修士也對季青琢出手,四麵八方攻擊襲來,就算是季青琢也隻能勉力支撐——根據計算,在密集的攻擊下,她沒有閃躲的可能。
她隻能勉強移動自己的身子,儘量躲著修士們從四麵八方而來的攻擊,躲不了的,便用鏡陣抵擋。
在殿內的修士,修為最低的也有元嬰期的修為,而季青琢不過金丹期,留給她成長的時間還是太少了,若不是沈容玉的特殊體質,她甚至無法修煉。
而她也無法再次使用控魂之術來控製這些修士了,因為他們在孟遠霧的授意下,都閉上了眼睛——季青琢當初隻學了通過雙眼對視控製他人,第一次在主殿內能控製如此多修士,完全是因為出其不意。
她將控製所有人的最好機會留給了解釋真相,給這些修士留出一條生路,因為季青琢知道,當沈容玉來到這裡之後,會是怎樣的景象。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所以,她自己承受。
季青琢小小的一個身子,躲在鏡陣之後,數道攻擊落在光滑的鏡麵上,發出“砰砰”聲響,震耳欲聾。
她本就膽子小,畏懼過大的聲音,在如此境況下,她隻能屏住呼吸,落在深處的手微微顫抖著。
季青琢想,到這裡就足夠了,主殿裡……剩下的修士也不多了。
在沈容玉抵達之前,她金丹修為的法力耗儘,鏡陣裡的鏡子碎裂,化為道道璀璨光芒,一道純白色的光芒朝季青琢襲來,這是孟遠霧放出的攻擊。
她從小修行的功法就純正浩大,不帶絲毫邪氣,就連放出的法術光芒也是純潔的白色。
但是……但是……這法術依舊是可以奪人性命的,就像邪魔荒蝕研究出的控魂之術,看似邪惡,但也可以用來幫助他人。
法術似乎沒有好壞之分,隻在於使用它的人是怎樣的。
季青琢積蓄起全身的力量,朝側旁一撲,她自己是沒有如此靈活身形的,但是現在傘傘還在她的身體裡,她能加強自己的肉身力量,純粹是因為自己的這件法寶。
——從誕生之初,就隻是為了她而生的法寶。
她的傘傘,她的小玉,他還在她的身體裡,她怎麼會讓他受傷?
季青琢靈巧地避開了孟遠霧的攻擊,但是,下一輪攻勢接連而來,季青琢奮力抵擋,卻還是受了傷,尤其是右腿,被孟遠霧的法術炸一下,血肉綻開,鮮血淋漓。
原本那法術是朝著她的脊背而去,季青琢念著傘傘就放在這個位置附近,便躲了一下,讓自己的腳去承受這道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