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奶奶看到小孫女嘴角翹成元寶形,眼睛卻汩汩往外冒淚, 忙扭開頭用掌根抹去眼角的淚, 可眼淚越抹越多, 氣的在心裡斥自己眼窩子淺。
她來的時候跟自己說好了, 見到小孫女說啥都不能哭,就當蔻囡是去讀書今兒個放假回來了,才幾天不見有可哭的?她得笑著迎接小孫女回來,就像以前在村裡時一樣。
可現在一看到蔻囡哭著笑的臉, 她這眼淚就不聽話了。
魚溪垂下了頭,深藍色的褲子上很快暈染出片濕意, 孟加忙去哄人, 魚溪肩膀一扭甩掉他的手,身子轉到一邊繼續無聲的流淚,孟加跟著轉身哄。
魚河一個箭步掀開簾子進了側屋。
淩北歸抱著魚阿蔻進屋,翼翼小心的把人放到高腳椅上,放人時動作輕到再輕, 生怕會碰到她的腿。
看她眼淚順著腮邊滾滾滑落, 手指不自覺合攏,雖然她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美的如雨後樹枝上的海棠,可他仍不願看到她落淚。
她應該永遠都是笑著的,眯起眼笑,彎著眼笑,勾起嘴角壞笑。
魚阿蔻輕顫著指尖觸碰了下桌麵, 待手將實物感傳給大腦後,眼淚頓時流的更加洶湧,自己真的不是在做夢。
以指拭去滑到腮邊的淚,微笑著喊:“淩北歸。”
“我在,”淩北歸彎下腰來,眉眼間全是溫柔,“怎麼了?”
魚阿蔻張開了手臂,“淩北歸,謝謝你。”
淩北歸感受到脖頸處環著的手臂,微笑的表情定格,瞳孔放大,心與呼吸瞬間驟停,隻有小手指輕微的動了動。
魚阿蔻眉眼彎彎的鬆開手,“真的謝謝你。”
淩北歸已心神恍惚到魂遊天外,保持著彎腰的姿勢僵在當場。
魚阿蔻已歡天喜地的抱著奶奶蹭,掐著嗓子軟綿綿的撒嬌,“奶奶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魚奶奶被蹭的心頭發軟,吸了吸鼻子扭過頭,摟著小孫女滿目慈愛的說:“奶也想你,你在這呆的習慣不?吃飯啥的有沒有不適應的地方?這的天比咱那乾燥你流鼻血不?想咱家裡的飯了吧?我給你帶了可多吃的,到時咱天天變著花樣吃。”
魚阿蔻又想哭了,以前她讀書每次放假回來時,奶奶也是這樣處處不放心,當下認真的回答奶奶的每一個問題。
魚溪接過孟加遞來的手絹擦乾眼淚,眼鼻紅紅的點著妹妹的額頭嗔怪,“你個小沒良心的,隻想奶奶就不想我?我坐這這麼久你都看不到我。” 說完眼淚又流了出來,才沒多久妹妹就不和她親了。
“哪能呀,”魚阿蔻搖著他的手撒嬌,“我早就看到你啦,可你變得太漂亮我不敢認,小堂姐你現在好漂亮呀。”
小堂姐的五官雖還是那個五官,但人卻變美了,整個人發著blingbling的光。
“你又拿我尋開心!”魚溪紅著臉點著妹妹的額頭。
“青天大老爺我冤枉呀,”魚阿蔻戲精附體,翹著蘭花指嚶嚶嚶,“草民所言句句屬實,大老爺你要相信草民呀!”
“哈哈哈…”
魚奶奶三人捧腹大笑,躲在側房的魚河更是噴笑出聲,待出來看到她翹著蘭花指笑的直捶桌麵,“自稱草民你翹什麼蘭花指?你見過誰家男的翹蘭花指?”
魚阿蔻看他眼眶紅紅,心下發軟,想了想從隨身攜帶的小包裡掏出兩片黑膜背著大家貼在門牙上,又掏出顆千麵狐送的帶黑毛痦子貼在鼻側。
轉過頭來,快速的眨巴著眼睛翹著蘭花指嬌嗔,“哎呀,叔聽不懂你說的啥啦!”
魚奶奶嘴邊掛著笑意愣住,隨之顫抖著手指點著她笑的前俯後仰。
魚溪三人更是笑的上氣不接下氣來。
魚阿蔻看著親人麵上的笑容笑彎了眼,這樣才對嘛,魚家就應該是時時刻刻響著歡聲笑語。
四人震破天際的笑聲終於將淩北歸晃悠悠飄蕩的魂魄震回了原位。
淩北歸想到剛才的擁抱,頭頂處“哧”的一聲飄出朵白色蘑菇雲,耳廓上的紅意蔓延到襯衫領內,眼內閃爍著水波粼粼。
不著痕跡的覷了眾人一眼,見大家都沒發現自己剛才的失態,唇角上揚出抹甜蜜的笑意。
待再暼到魚阿蔻的及踝長裙時眉眼間閃過懊惱,她腿疼的沒法穿褲子,這個天氣穿了這麼久的裙子肯定凍壞了,大步跨出門外從車上拿出羔絨毯過來。
蹲下身給用毯子小心的給魚阿蔻包腿,“抱歉,我沒注意到這點。”
魚阿蔻笑眯眯道:“我不冷呀,房間內燃了這麼多的碳爐,對啦,你怎麼變的這麼憔悴?要不要去休息會?”最後一句轉為了關心。
眼前的淩北歸發型淩亂,一絲鬢發垂在眼角,眼窩微凹,眼皮下掛著青黑,眼睛裡遍著紅血絲,唇周冒出青色的胡茬,更重要的是他臉瘦了許多,讓本就立體的五官立體感更強。
雖然現在的他整個人透著頹廢陰鬱美,但在她的印象裡,認識他那麼多年,無論什麼時候見他,他都是光鮮亮麗、舉手投足間透著優雅氣質的貴公子,哪怕他在魚新村摔斷了胳膊亦如此。
任務才結束他就陪著奶奶坐火車來這裡,現在肯定累壞了。
“我不累,”淩北歸差距到她的關心,嘴角不可抑的勾起,“休養兩天就好,倒是你,定要聽尹老的話好好調養。”
“恩恩。”
四人早已停下笑盯著兩人聊天,魚奶奶暼了眼淩北歸,再和大孫女對視了一眼,兩人笑的意味深長。
魚河氣呼呼的上前準備拉開人,剛抬腳就被魚奶奶拉住,魚河還想再去,魚奶奶瞪了他一眼,眼睛裡明晃晃的寫著不許去,魚河氣成個河豚。
魚奶奶再次打量了淩北歸一眼,心裡滿意的直點頭,北小子不錯,長得好對蔻囡也是掏心掏肺,她可聽蒙小子說了,家裡的電話不是乾部身份裝不成的,還有這次是北小子親自開車去接她們來過年的,蔻囡腿上沒蓋毯子他都能注意到,這說明北小子是方方麵麵都對蔻囡好,一個男人能處處為女人著想,這個男人錯不了!
最關鍵的是兩人都長得這麼好,以後生的娃不得比菩薩座下的金童玉女都好看?
魚奶奶越想心底越火熱,好似已經看到了粉團子般笑的能看到嗓子眼,笑著笑著又虎起了臉,不對,北小子家裡背景可大著呢,背景大的人家糟心事多,她可不能讓蔻囡進那種人家裡受苦,不過這事得先套套話。
淩北歸早就注意到了魚奶奶的視線,紅著耳廓任她打量,這會敏感的察覺到她的表情變為不滿意,唇部抿成了一條線,垂下眸回想自己哪裡做的不好。
魚奶奶熱情的說:“北小子你趕緊睡會去,等你睡醒剛好能吃上餃子,不然你累的這麼狠的模樣被你家裡人看到該擔心了,說起來你幫了我這麼大忙,我還沒謝謝你呢,謝你吧你又跟我客氣,這樣吧,我帶的東西多,今兒個你帶點回去,也算是我一點心意,不過你得跟我說說你家人都喜歡啥,免得我送錯了,七大姑八大姨的都說說,反正我帶的多。”
魚阿蔻眨了眨眼,她怎麼覺得奶奶又在查彆人戶口本呢。
淩北歸不著痕跡的舒了口氣,剛想開口說話,門口傳來陣爽朗的男人笑聲,“同誌您問我就成,我呢嗜辣,就喜歡您上次做的肉醬。”
笑聲引的大家一致扭頭看向來人,來人60多歲的年紀,穿著灰色中山裝的身姿挺拔,灰色的棉帽下露出銀白的鬢發,飽經風霜的臉上一雙眼裡透著銳利,眾人都覺得這人看起來麵熟。
淩北歸抿著唇喊了聲爺爺。
魚阿蔻無意識的點著小腦袋,怪不得她覺得眼熟呢。
魚奶奶絲毫沒有被人抓包的窘迫,熱情的迎上去,“上次的肉醬沒了,不過我帶的有風乾兔風乾雞,回頭您拿回去加點辣椒重油一炒,保準你喜歡。”
“那我就不跟您客氣了。”淩誌笑嗬嗬的進來和眾人打招呼,待看到魚阿蔻時眼底閃過精光。
介小姑娘比照片上還好看,全身飄著靈氣,特彆是那雙眼,清澈乾淨的如清泉,怪不得孫子不動心則已,一動心爺爺都不要了。
淩北歸問:“爺爺你怎麼來了?”
淩誌瞥了他一眼不說話,心底則在吐槽,我再不來估計家門朝哪開你都不知道了,前段時間自己來找他正趕上他去抗洪,聽到他們回來了便心急火燎的去找他,然而隻看到一個絕塵而去的車屁股,等了兩天聽說他又回來了便再去找,結果迎接自己的仍舊是個車屁股。
轉頭麵對魚奶奶,“同誌,剛我聽您說給我家備吃禮,那我可就不客氣啦,我祖孫三人都是光棍,家裡又沒什麼親戚,所以我們啊還就真愛吃的,您這禮送到我心坎上了。”
魚奶奶眼睛閃了閃,哎呦碰上對手了,這老頭三言兩語就把他家的情況扒拉的一清二楚。
麵上卻熱情的端茶遞水,“既然喜歡那您晚上得留下來吃飯,菜我們都備好了,再把餃子一煮就成。”
“留,必須得留,我趕著飯點來就是為了蹭您家一頓飯,”淩誌故作誇張的抹著汗,“可我又不好意思說,大冷的天我硬是急出一身汗。”
魚阿蔻笑彎了眼,淩北歸的爺爺挺有意思的。
魚奶奶了然,看來這老頭還有話想說,忙招呼著氣鼓鼓的魚河去廚房下餃子。
然而吃飯時淩誌就沒開過口。
魚奶奶望著眼裡隻有菜,雖吃相優雅,但吃了兩海碗餃子還能接著吃的淩誌,笑的露出大槽牙,看來他還真是餓了,忙又去下了兩屜餃子端過來,熱情的招呼著,“趁熱多吃點。”
淩誌尷尬了下,他本來是想打著吃飯的借口給孫子添把火的,沒想到飯太好吃以至於忘了正事,這也不能怪他,隻能說對方太強大,不過現在說也不晚,豎起大拇指誇讚,“您家的包的餃子是這個,我都有多少年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餃子了,您這手藝頂呱呱。”
魚奶奶驕傲的說:“不是我手藝好,是我家蔻囡手藝好,今兒個餃子裡的菌菇餡是我家蔻囡把幾十種野菌菇湊在一起做的,這菇醬不管是直接夾餅子裡,還是加點肉炒肉,都是一絕。”
“那我今口福大了,我可真羨慕您有這麼個心靈手巧的孫女,”淩誌羨慕的感慨,“不像我隻有個孫子,我家這個元緒吧,他…”
魚阿蔻眨了眨眼,元緒,龜也。
所以淩北歸的小名叫烏龜?
“元緒是北歸的小名,”淩誌看魚奶奶沒反應過來便主動解釋,“元緒也就是烏龜的彆稱,之所以取這個小名就是希望他能像烏龜一樣長命百歲,我淩家是出了名的人丁不旺,從我這代開始更是如此,一代隻有一個孩子,但我們都身強力壯,隻有他在娘胎時身子就不大好,我先前一直以為他是天生體弱,直到後麵才知道是他母親孕期酗酒造成的。”
淩誌歎了口氣,“說起元緒母親這件事錯也在我們,因那幾年不太穩定,我和我兒便一直待在軍中,以至於我兒25歲了仍未成親,直到我夫人臨終前說她想看兒子結婚,我兒便急匆匆的和文藝團的一位叫趙君的女同誌結了婚,因兩人認識的時間太短,造成了我兒對女方的了解也不多。”
“再加上我們這個職業注定不能在家裡長陪夫人,所以在我們不知道的情況下,趙君變了,從謹小慎微變得狐假虎威、作福作威,或許說她本性就是如此,不然她也不會沒有一點做母親的自覺,在她的心裡,元緒隻是個工具,一個能讓她坐穩當家女主人位置、找我們索要錢財的工具。”
淩北歸蹙眉,爺爺為什麼要說這些?趙君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爺爺,不…”
淩誌打斷孫子的話,雙眼泛紅,“因是工具,她對元緒沒有一點感情,她不敢打罵元緒,但她一直漠視著元緒,對元緒不管不問,元緒幼時體弱多病,但她從來沒過問一次,哪怕元緒咳成肺炎,元緒4歲時從樓梯上摔下來摔斷腿,她都可以當看不到從元緒麵前路過出去參加聚會,最後是元緒自己拖著斷腿爬去客廳,奶聲奶氣的去給家庭醫生打電話,老姐姐,元緒那時才4歲啊!”
魚阿蔻聽的心頭火竄起,這世上還有這種母親?
魚奶奶拍桌站起,火冒三丈道:“既然你知道這事你咋還能眼睜睜的看著?有你這樣當爺爺的?”
淩誌搖頭,“我不知道,留在家裡的人手早已被她換過,我能知道還是因前些年出了些事,趙君和我們淩家決裂了關係才爆出來的,元緒更沒對我們說過這些,他自小體弱多病不愛出去玩,因此他從來不知道正常的母子關係應該是怎樣,所幸他自幼就聰明,所以他才沒被趙君帶歪,長成個樣樣都能拿得出手的五好青年。”說到最後語氣變為驕傲。
魚阿蔻心裡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怎麼可能沒被帶歪?
她記得淩北歸說過,他沒有愛的東西也沒有恨的東西,更沒有想求的東西。
都無欲無求了還不叫被帶歪?
淩北歸察覺到她心疼的目光,心底泛甜之際,突然懂了爺爺的用意,眼睛內閃爍著流光。
魚奶奶又氣又心疼,“那你知道了咋不抽她一頓?”
要是有人敢這樣對她家蔻囡,她非跟人拚了這條老命!
淩誌慢條斯理的端起餃子碗,“打女人有違我的信條,再說老天爺已經讓她有了惡報,先是得生瘡發癢潰爛的怪病,病剛好家裡又被人洗劫一空,後麵不知怎麼又從樓梯上摔下來摔了個半身不遂,聽說隻能躺在床上轉動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