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點頭:“正是!”
宋初昭:“不是你自己磕絆了的舊傷?”
男人氣道:“自然不是!你這是何意?莫不是想要推脫?”
宋初昭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我這人做事向來公正,最討厭彆人說謊。你彆擔心。”
季禹棠聽得滿頭冷汗,急道:“不可能,我們真的沒踢,這全是他們計劃好的!”
禦史公唇角帶笑,慈祥道:“顧五郎,你覺得事情是如何?”
“回禦史公。”宋初昭說,“照這樣看,的確不是季禹棠的人打的。”
季禹棠愣住,女子尖叫道:“我父親胸口的傷痕還在,你也敢顛倒黑白?我父親胸口有傷,他有傷!大家可以進來看看!”
門外的百姓又開始騷動起來,被衙役們駕著刀攔住。
“正是因為有傷才不對啊。”宋初昭說,“人剛被打傷的時候,不會那麼快出現傷痕。離你父親挨打,到如今查看傷情,我滿打滿算吧,多送你一點,也才半個時辰不到。會有紅腫和輕微的青色我信,能出現這樣嚴重的淤青,不可能。他這傷雖然也很新鮮,但依舊不合適。”
範崇青對這個很有經驗,被她一提醒,忙附和說:“不錯,我同人打架,都是到了第二天,身上才布滿青紫的。縱然傷得重,怎麼也得要半天的時間,才能出現他這樣的顏色。”
顧四郎笑了兩聲:“如此說來,還好現在時間過去的短。如果與他們一起去衙門,再互相間扯掰兩句,消磨些時間,還真有可能說不清楚了?”
二人被當麵點破,神態略顯慌張,但很快就調整過來。
女人抓住她父親的手,將臉埋在對方胸口,埋怨道:“爹,你為什麼要說謊?冤枉啊!我爹是一時糊塗,可彆的事情,確實是他們做的!”
男人半跪著起來,朝眾人叩首,一臉苦相道:“幾位官爺,方才我的確是說謊了。胸口的傷是我昨晚上撞的。我隻擔心此事沒有證據,他們會找借口狡辯,所以在看見傷勢的時候,才想著順水推舟。禦史公,再給小人一個機會!我不是有意想要欺瞞!”
青色衣服的男人氣急:“你……你這分明是狡辯啊!”
禦史公兩手交握,隱在長袖之下。他思考了片刻,點頭說:“你們說的也有道理呀。顧五郎,你覺得呢?”
季禹棠等人難以接受:“怎麼可以這樣!”
宋初昭淡定如常,甚至還笑了一下。她說:“我也覺得如此,這算不上什麼證據。也請姑娘不要誤會,我並不是要為季禹棠等人開脫,我隻是好奇真相。我與他根本都算不上朋友。”
季禹棠心中酸澀。
宋初昭走到女子身邊,緩聲道:“姑娘,我看你一直握著你自己的左手手腕,是有受傷嗎?”
女子本不欲回答她,但顧風簡的麵貌極其出色,而宋初昭又表現得過於溫柔,她最後還是說了一句:“那人抓得我疼。”
宋初昭問:“他當時是怎麼抓的你?能否給我演示一遍?”
禦史公點頭示意,女子便站起身,走到幾人附近。指向青衣男子道:“背麵的那條小路狹窄,他們幾人並排而行,霸占了一整條街道。我與父親想請他們相讓,結果這人,在路過的時候,伸手拽住了我,並出手……出手調戲。”
“我沒有!”
宋初昭點頭:“也就是說,當時你站在他們的右手側,貼牆而立,等待他們過去。而這個人,在路過的時候,用右手抓住了你的左手,是嗎?”
女子點頭:“是。”
宋初昭:“那你的右手呢?”
女子說:“我抬手打他了,又被他抓住了。”
宋初昭:“然後呢?”
“然後……”女子眼中帶淚,說不下去,“你是在羞辱我嗎?”
宋初昭無辜攤手:“我在替你討伐他呀。他若是這樣欺負你,丟臉的該是他。眾人隻會可憐你,哪裡有嘲笑你?然後呢?”
女子衝道:“然後他便用右手縛住我!我爹衝了上來,被人踢傷,這樣可以了嗎?”
宋初昭說:“可以是可以,隻不過,他慣用的是左手啊,左手的力氣應該比右手大。若要單手縛住你,也該是用左手才是。你就沒發現他的扇子一直彆在左腰嗎?”
眾人一齊看向青衣男子的腰間。
女子稍怔,而後又說:“那或許是左手吧。我當時氣得失了理智,記不大清楚了。”
“你既如此氣憤此事,怎麼能記不清那麼關鍵的細節?”宋初昭伸出兩臂在空中示意,“他若是用右手縛住你,你該被人按在靠右的位置。也就是靠近牆。他若是用左手縛住你,你掙紮時,看見的視野完全不同。應該記得十分清楚才是。”
女子按著胸口說:“我再想想。”
宋初昭:“你好好想,證詞是很關鍵的。冷靜了再想。”
女子在眾人注視之中慢慢走了兩步,然後回過頭道:“是,是左手。你方才問左右,我心中緊張,沒分清楚。”
宋初昭說:“你確實是因為沒分清楚?這回可想清楚再答。再三修改證詞,你說的話就不可信了。”
女子遲疑片刻,輕輕點頭。
宋初昭笑道:“其實我也沒分清。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慣用左手。”
那位青衣男子已經樂出聲道:“我一直都是用右手的啊!我把扇子彆在左腰是因為……天冷了根本用不到啊!這個許多人都可以為我作證,誒我還可以現場書畫一封以作證明!掌櫃的快上筆墨!”
季禹棠拽了下他,示意他彆太得意忘形。
女子血色漸漸褪去。
宋初昭製止了她繼續開口狡辯,說:“這時候就不要再改說法了,沒必要。”
禦史公調整了下坐姿,從鼻腔裡長籲出一口氣。他臉上已不如最初那時淡定,內心更是震驚。
顧家五郎……當真是多謀善斷、通權達變。且不漏鋒芒,鎮定自若。他的神態與親和,能叫人快速放鬆警惕,而他邏輯縝密,問話清晰,不知不覺間便將人誘入圈套。
……人才啊!
他們禦史台就是缺這樣的人才!
禦史公悄悄看了眼顧國公,發現後者還是一副沒有溫度的死人臉,看不出喜怒,不由撇嘴。
季禹棠等人沒有顧家人這般定力,心情幾乎都寫在臉上。
圍觀眾人也已變了立場,對季禹棠這邊信上八分。說話的聲音都小了許多,似乎是為先前的指責感到慚愧。
這時宋初昭笑說:“其實還有一點,也是我最初懷疑你的一點。”
竟然還有?
禦史公扭了扭脖子,聽見身體深處傳來的骨骼脆響。
“我當時說了,我們是聽見了你的叫聲,才從酒館這裡跑過去的。當時店中還有其他人,他們可以為我們作證。你那時喊的是:‘啊――爹!’。”宋初昭停了一下,以表示節奏,“‘你們快放開我!’。是不是?當時可有人聽見?”
一側掌櫃的舉手道:“不錯,我確實聽見了。我當時在後堂,離後街較近,聽得很清楚。”
“是這樣,我也聽見了。”
宋初昭點頭:“如此不對啊。”
範崇青崇拜地看著她,一臉諂媚地問道:“哪裡不對?”
宋初昭說:“自然是順序不對。照她所言的情況,她喊的應該是‘你們快放開我!’、‘啊――爹!’。這樣才是。反過來喊,我不是很能理解。她爹摔倒之後,沒說還有人拽著她啊。”
範崇青深吸一口氣,醍醐灌頂:“有道理啊!”
那二人嘴唇翕動,臉上虛汗涔涔,思考著該如何掩飾過去。可是一抬起頭,對上宋初昭通透的眼神,就不敢再說出口。
她那淡定自若、一切儘在掌控的從容,仿佛不管他們如何找借口,都會被她一眼識破。
宋初昭說:“其次還有諸多可疑之處。季禹棠等人的身上雖有酒味,卻並未醉酒。這家酒館每人隻需買一小壺米酒,根本喝不醉。動機也說不過去,當街行凶的理由更說不過去。”
掌櫃頷首,朝眾人保證道:“朝廷不許百姓酗酒,我們這兒的米酒,也隻是喝個酒味兒而已。至今還沒有人在我的酒館裡喝醉過。”
宋初昭說:“若隻是一件兩件的巧合,倒也可以狡辯,可是此事漏洞百出,我傾向於是有人刻意陷害。輕薄這種事情,難以搜證,全憑女子陳述。如若查得不嚴,真信了那幾位證人的證詞,待證據全部消失,季禹棠等人便是百口莫辯。”
宋初昭朝季禹棠道:“此事說大不大,說小卻也小不了。想必那人是恨毒了你,你自己想想,近日可有得罪什麼人。”
季禹棠下意識地去看顧四郎和範崇青。兩人立即用力回瞪。季禹棠說:“我可沒有說你們的意思。隻是我也不清楚。我應該沒有得罪什麼人啊。”
範崇青:“你該說是討厭你的人太多了,你回憶不起來。”
季禹棠:“我哪裡有那般令人討厭!”
“你竟不知道?”範崇青說,“你若能有顧五郎一半坦蕩,也不至於會遇到今日這樣的事。”
季禹棠:“我……”
顧四郎加了一句:“若是能有我五弟一半的聰慧,也不至於被人逼到這般境地。不知是誰先前說我五弟沽名釣譽。”
季禹棠無言以對,唯有臉紅。
禦史公再次笑得一臉慈祥,不過這回的笑容要真誠許多,恨不得將臉上的褶子全部擠開。他說:“顧五郎,真是觀察入微,連這樣的細節你也記得。”
宋初昭隻平靜回禮:“哪裡。”
寵辱不驚!
禦史公再次點頭。眼睛裡麵光芒閃爍。
宋初昭轉向門口,對著圍觀的百姓道:“事情大概就是如此。若非要說確鑿的證據,目前雙方都沒有。即便是將人送到衙門,最後也會放人。我希望大家清楚的是,如果最後衙門真的放了人,並非是縣老爺或者我等進行包庇。若是有人說起,請幫忙做個解釋。”
圍觀眾人一齊點頭,而後又在某人的帶領下開始鼓掌。
“這位公子當真聰慧!乃我國之棟梁。”
“明察秋毫!堪得嘉獎!”
“不知公子究竟是哪家子弟,未能確定。麻煩留個姓名,我好與人傳揚。”
連衙役也朝著宋初昭含笑抱拳。
宋初昭壓了壓手,示意眾人安靜。然而大家此刻都很興奮,並不因她的謙虛而收斂。她無所適從,朝兩位長輩告辭道:“此處應該該沒我的事了,晚輩先回去了。”
“且慢!”禦史公忙喊道,“嗯……既然都已在這裡了,不如一起吃個飯?”
季禹棠從欣喜中回神,複議道:“多謝顧五郎今日為我洗清冤屈。我請客,也當是對五郎賠罪。”
他說完,又朝著宋初昭行禮:“今日冒犯了!”
他身後的一眾兄弟也彎腰鞠躬,鄭重朝她道謝:“多謝顧五郎!”
宋初昭抬手虛擋,說:“事情還沒完,你還得去衙門,你請什麼客?”
季禹棠笑容不減:“我付錢便是,幾位想吃什麼,儘管點!”
宋初昭看了沉默著的顧國公一眼,一字一句堅定回絕道:“我不喜歡過於熱鬨,我先回去了。我還要回去――看書!”
禦史公快步過來,抓住宋初昭的手腕,笑得異常燦爛:“那就隻你我二人一起吃頓飯如何?我最喜愛藏書,府裡還存著不少。不知五郎平日喜歡看什麼書?我正想與人交流交流。不如乾脆去我府上如何?”
宋初昭笑容僵硬。
顧國公走過來,無情地拽開禦史公的手,扭頭的功夫,表情從萬裡冰封到春風滿麵。他笑道:“五郎,若是不喜歡,你先與你四哥回去吧,我還有事要同禦史公商談。也不必太沉迷看書。你今日該累了,記得好好休息。”
宋初昭如蒙大赦,快速應道:“是。”
顧四郎衝過來,拉上宋初昭便跑。範崇青等人反應過來,在後麵追趕,熱情喊道:“顧五郎,你等等我啊!我也有話想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