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裡是一片詭異得寂靜。
這些舊事, 整個堂屋中, 隻有蘭妱父親, 母親, 還要蘭二叔本人知道,就是蘭二嬸, 她知道當年自己丈夫應該是在省城惹了什麼事, 父親的腿傷可能跟自己丈夫有關,但具體的,她還真不知道。
“大哥, ”蘭二叔老淚縱橫, 滿臉屈辱, 他道, “大哥,你知道當年我是被人下藥算計了,你曾經應承過父親,也在祖宗靈位前發過誓此事絕不告訴旁人的,可為何......”
蘭老爹黑著臉沒出聲, 孟氏卻是“呸”了聲, 道:“被人下藥算計?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旁人怎麼不被人算計, 就你被人算計?腿長在你自己身上,是彆人打斷了你的腿, 拖你進去花樓的?什麼跟父親應諾, 在祖宗靈位前發過誓不將此事告訴旁人?是, 你大哥愚孝又跟你兄-弟-情-深,這麼多年來為了你們做牛做馬,卻還要披著不孝的名頭被你們要挾,被外人指責,可就是這樣他也從未將此事吐露過給任何人。但當年你們在省城事情鬨得那樣大,父親被人打斷了雙腿,就當真以為我們蘭湖鎮窮鄉僻壤,再無旁人知道了嗎?”
“還有,你大哥當真是完全為了阿妱才來京城的嗎?當年家裡產業被敗,就靠幾畝薄田維持生計。可父親病重,嫡支給的錢很快就填了進去,恩林恩庭還要讀書,我們不來京城,要靠什麼來供養這一大家子,要靠什麼來給你們在鄉下呼奴喚婢?供恩林讀書進學?靠你日日躺在家中喝酒唱曲嗎?”
“把這個摁了手印吧。”蘭妱突然打斷了孟氏的話,聲音平淡道。她的語氣好像不帶任何情緒,但聽到之人卻莫名都起了一陣寒意。
一式三份,侍衛從蘭妱手中接過那親緣斷絕文書就先拿去遞給了蘭老爹。
蘭老爹接過那親緣斷絕文書,手卻莫名有點抖。他的本意是分戶書,其實也就是做了官府登記的分家而已,卻不是這要斷絕兄弟關係的親緣斷絕文書。那畢竟是他唯一的弟弟,他比他年長六七歲,那是自幼跟在他屁股後麵用軟糯的聲音“大哥長”“大哥短”喚他的弟弟,也曾在父親和母親臨終前應下,會照拂他的弟弟。
這個弟弟從小到大也就犯過那麼一次大錯,那時他還年輕,一直在鄉下沒見過世麵,乍然去到省城,被有心人誘去喝花酒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而後麵發生的那一串事情,的確是他的錯,可仔細想想,卻也隻能恨彆人的心思狠毒。
他之所以一直把此事瞞著,不僅是因為他應諾過他父親和母親,也是因為他知道,這事隻要傳出去,蘭湖鎮就那麼大,這個弟弟也就毀了,從此再不能堂堂正正做人。
而且事情已經發生了,說出來又有何意?不過是在家中每個人的心裡都種下一個芥蒂,從此他們蘭家再不能和和睦睦安安生生的生活了。
可到了現在,他想求的家庭和睦,一家人齊齊整整,到底還是被粉得七零八碎。
***
蘭妱看著拿著那文書手都在顫抖的父親,心裡一陣難受,約莫是有孕的緣故吧,她覺得這屋子格外的悶,甚至有些反胃,可是她再難受,卻也不願在此時露了痕跡,她從不喜在外人麵前讓旁人看到自己的脆弱。
她道:“林嚴,把文書拿給良媛娘娘的父親吧。”
侍衛應下便又從蘭老爹的手中取走了文書拿去了給蘭二叔。
蘭妱看蘭二叔接了那文書,就帶了些諷刺慢慢道,“二叔,如今良媛娘娘已經今非昔比,她肚中懷了皇嗣,還可能是我大周朝的皇長孫,前途無量,但我卻是被流言纏身,夫家更可能會滿門抄斬,雖說罪不及婦人娘家,但若這親緣不斷,卻也必定會牽連良媛娘娘,牽連良媛娘娘肚中的小皇孫,否則,我夫君的母親,當年還是堂堂泰遠侯府明媒正娶的世子夫人,又如何會落得被休身亡的結局?還有堂兄,想來也不會樂意因為我而影響你的仕途吧?”
蘭二叔一時之間驚疑不定,這東西的確是他們一家原來想求的,可真拿到了手裡,還是蘭妱這樣強硬的送到了他手上,他卻又開始覺得不踏實起來。
畢竟這些年他有什麼事情都是尋自己大哥解決,早已經變成了習慣,這突然間,竟然要和大哥斷絕關係?
不僅是蘭二叔,就是蘭二嬸蘭恩林蘭嬌幾人心中也覺得驚疑不定。
蘭二叔看向自己大哥,似乎又想開口說些什麼,可是蘭妱實在厭惡透了這麼一家子人,她再不想聽他說任何令她惡心的話。
她不是她爹,對這個二叔有多深厚的感情,當她得知自己過去這麼些年所受到的煎熬,差點被送進厲郡王府被人糟蹋,日日擔心會被送去不知道服侍什麼惡心的人,卻原來並不是因為自己父親迫於什麼宗族壓力,並不隻是因為她祖父舊疾複發受了嫡支的恩情,那一切一切的根源不過就是因為眼前這麼個人,因為這麼人逛花樓被人誑到地下堵莊而造成的。
她被填進了這麼一個肮臟的窟窿!
可這麼些年,她背負著家人為了她賣掉祖產,離鄉背井,不能侍奉祖父祖母的聲名,據說她祖父祖母臨終前還借著這個理由要她以後定要照拂二叔一家,照拂堂兄堂妹。
她父親竟然默認了,而且這麼些年都一聲不吭。
她覺得惡心透了,真的惡心透了。
她對著蘭二叔道:“簽吧,不簽,你落毒給我父親,令其臥病在床一事,我今日就命人告到衙門上去,甭管我夫君現在是不是在被人彈劾,甭管外麵有多少流言的中傷,但你下毒一事,人證物證俱在,相信我,在我死之前,先弄死你,就算良媛娘娘有了身孕,讓她再無翻身之地,我還是能很輕易就做到的。”
蘭二叔大驚,抬頭看蘭妱猶如見了鬼。
不僅是蘭二叔大驚,這屋中,知情的不知情的,也俱是大驚失色。
孟氏和蘭恩懷看向蘭二叔的目光更是充滿了不敢置信和憤怒。
“簽,阿爹,快點簽。她就不是人,她是個惡鬼!阿爹,我們走,立即走,以後和他們再無一點關係!”
蘭嬌尖叫了出來,蘭妱的話,她信,她覺得蘭妱就是個瘋婆子,跟惡鬼似的可怕。
蘭二叔總算是摁了手印。
到了這個地步,就算蘭老爹再顧念兄弟之情,蘭妱母親孟氏和大哥蘭恩懷知道了蘭二叔落毒一事,已經恨毒了蘭二叔,蘭老爹知道這一切都再回不了頭,隻能顫抖著手悲哀地摁了手印。
***
搬家一事蘭二叔一家人早已經計劃了很久,在京城也早就買好了房子,所以簽了親緣斷絕書,一家人就跟被鬼趕似的逃也似的搬走了。一時之間,原先吵到好似屋頂都要被掀翻的蘭嬌立時便靜寂了下來。
蘭老爹看著自己女兒神色複雜。
這個女兒在他們麵前一向溫柔懂事孝順,可剛剛侄女被擊打得可怖的臉,早已準備好的親緣斷絕書,那些冷漠無情堪稱狠辣的話,讓蘭老爹一時之間就像是完全不認識這個女兒一般,雖然他也覺得弟弟一家行為令人寒心,但女兒如此仍是讓他十分陌生。
蘭妱是什麼人,她觀蘭老爹不願和自己對視的眼神,和頹然的神色,便大約將他的心思猜了個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