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睜開眼睛看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眼,我就對這個世界一見鐘情了。我希望能用神力讓她一天比一天更美好。”
渾身狼狽的惠比壽坐在黃泉迷宮的某一條肮臟巷道裡,認真聽他說話的是個看上去比他年輕很多的禍津神。
神明的壽命很長,沒有什麼意外發生的情況下能保持一個狀態數千年不變。
比如他身邊名叫夜鬥的禍津神,自打誕生起到現在從沒有經曆過換代,一千多年過去仍舊一副少年模樣。而作為理論上應當更長壽的惠比壽……他上次換代是什麼時候?明智?大正?平成?才隻有短短的十幾年,就已經從稚童形象進入而立之年。
想控製人心深處生出的妖怪,想要控製那些妖怪帶來的災禍,唯有不斷損耗自己的壽命。即便如此,仍舊杯水車薪,他等不下去了。這一代,無論如何不想讓“自我”
消失,還有人在櫻花樹下等著他一起賞花,那是他不想失約的人。
“神社裡曾經有很多女性神器,她們都是很久以前被家人獻祭給我的祭品。每當我經曆換代,她們都承擔著將孩童般的我撫養長大的重任。每次我在海邊睜開眼,她們都會笑著對我說‘惠比壽大人,不要怕,神明時不會死的。您會一次次在信徒的呼喚聲中降臨,隻不過是換代而已,沒有關係。’”
他靠在不斷滲出黃泉之水的岩壁上蒼涼一笑:“怎麼會不害怕,當我並不想死時,死亡就變得無比可怕。哪怕並不會消失,新出現的‘惠比壽’也不是我。他沒有經曆過我經曆的事,沒有走過我走過的路,沒有我的記憶……隻不過是外貌相似的另一個神,無數神體共同支撐起‘惠比壽’的神名而已。舊時光文學”
“如果可以……真想去看櫻花啊,還想吃橄欖軒的漢堡肉。”
他抬頭看向漆黑穹頂,在那之上才是大地,還有天空。
少年神明皺眉:“不要說這種喪氣話,我不會讓你死在這裡。如果不想死,你倒是自己想想辦法,哪怕跑得快一點我也能想辦法阻攔伊邪娜美命……”
他突然笑出聲音:“啊,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之前有個人和你說了一樣的話,她說——好歹也要鍛煉下身體,跑得快些獲救也早些,少受些罪。”
“那一定是很關心你的人。”
夜鬥用手裡的刀支撐自己勉強站起來,水刃太刀立刻化作身穿白裝束頭戴天冠的短發少女:“咦?為什麼夜鬥這麼說。”
夜鬥靠在岩壁上邊小心翼翼向外窺探邊回答她:“隻有真正關心的人才會撿些不好聽但很實用的話說,難道不是這樣?”
惠比壽沉默了數秒,點頭附和:“是的,是這樣。”
伊邪娜美命不會放過任何擅闖黃泉之人,被丈夫拋棄的醜陋女神寂寞又無助的徘徊在黃泉的各個角落,無論誤闖還是有心,隻要被她發現就極難再次離開。事實上他們已經被發現了,惠比壽從伊邪娜美命手上騙了一支能給予妖怪名字控製妖怪行為的“黃泉之語”,目前兩人正依靠著唯一的野良神器絕讚逃命中。
這可是真·逃命,逃不掉就隻能永遠留在黃泉陪伊邪娜美命玩過家家了。
對惠比壽來說,麵對伊邪娜美命比麵對什麼都令他難受。沒什麼特彆的原因,隻不過他是她儀式錯誤生下的殘疾蛭子,即便身為長子也不像後來那些健全的孩子得母親青眼。
他被母親扔在海裡拋棄掉了。溫柔的大海憐憫他,輕輕用海浪搖晃著被放棄的嬰兒緩緩推上海岸,降生時沒有骨和四肢的他才得以活命——此刻她甚至認不出這個跑路逃命都磕磕絆絆的神明是她的兒子。
親眼看到拋棄自己的女人同樣被人拋棄,並不會讓他有什麼“大仇得報”的感覺。她哀怨的盯著他,殷勤勸酒勸菜企圖騙他吃下亡者的食物,隻把他當做誤闖黃泉的陌生男人,一心想要留下他……身為人子,對此唯一的感觸就是羞愧,以及尷尬。
“母親大人,請您多保重。”欺騙她的時候他想過,如果她能認出他,或許他真的會留下來陪她一段時間……但是沒有,她淒厲的尖叫、咒罵、哭喊,唯一沒有呼喚的,是他的名字。
腥臭的汙水、翻湧的驅蟲、腐爛的屍塊、還有渾身發藍的“醜婦”,這就是他的母親伊邪娜美命的生活。
“惠比壽!快醒醒!!”恍惚中他又被同行的禍津神拉著一起跑,如果不是自己拖後腿,夜鬥大概早就已經逃出去了……
他們跌跌撞撞、東躲西藏,千辛萬苦才找到進入黃泉的洞口。
“從這裡出去,我的聯絡官還等著我呢……”夜鬥嘮嘮叨叨提著刀走過去,他愣住了。
黃泉許進不許出,想要從入口出去是不可能的,伊邪娜美命在這裡布下神咒,徹底封死他們的退路。
獰笑的女神從深淵裡一步一步爬了上來。
大概沒辦法了,惠比壽想。
麵對創世女神的詛咒,沒有任何反抗能力的他除了束手就擒坐以待斃外想不出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