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她話,那些儒生中有人嘴角露出輕笑。
“這詩文也算好?”另一邊有人低低說一聲。
木婉麵上露出窘迫,轉頭看向韓牧野。
她雖然是修行者,但對儒道並不精通。
詩文中的深意,她可說不出來。
韓牧野抬手又展開一張紙卷。
“依水流碧風光秀,兩山霧裡有清泉,看來都是寫玉燕湖的?”
木婉這次的聲音低了很多,抬頭去看韓牧野:“師兄,你說吧。”
聽到她的話,後邊有人低聲嘀咕:“果然不是修儒道的,連這詩詞都無法評出好壞來。”
“百裡師姐也是,尋人來評詩文,多少能沾點邊啊。”
文人相輕。
但文人更輕外人。
皇城書院是儒道聖地,便是那掃街的老叟都能說幾句詩文。
今日這詩文評點竟是當真尋了兩位不懂詩文的,那評判出的結果,誰能認可?
那位秦五小姐和身邊幾人已經麵上掛起冷笑。
韓牧野看向心虛的木婉。
來這玉燕湖是陪木婉遊玩的,怎麼能被這些外人壞了心情?
那就給你們好好評點一番!
“文辭堆砌,字如墨豬。”韓牧野淡淡開口,讓眾人麵上神色一僵。
不少人相互看一眼,眼中透出異色。
百裡彤雲和身後的青年也是麵上露出訝異。
那位陶教習目光落在韓牧野手中文字上,又抬眼看韓牧野。
“你說這——”後麵,有人出聲。
隻是話還沒說完,就聽韓牧野的聲音響起。
“師妹你看,這詩文說湖水之美,其中用詞平仄不分,連用了依和碧兩個字,還有,依水和兩山並不押韻。”
韓牧野伸手指向其中文字:“還有這字,你看豎畫虛浮,橫畫飄虛,有幾個字都刻意去留飛白,這種寫法,是根基太差。”
將這張詩文放在一邊,韓牧野又拿起一張攤開。
“師妹你看看這一張,有什麼毛病?”
兩人身後,所有人麵麵相覷。
韓牧野的評點雖然刻薄,卻入骨。
這等評點,是不通詩詞文字之人能講出來的?
就是在場人,也沒幾個能說這般透吧?
不覺,眾人往前擁一些,伸頭去看。
“水光晴豔好,山蒙雲霧裡。這個好字倒是直接,就是兩句說的似乎還不夠深刻?”木婉低聲說著。
她是按照剛剛韓牧野講的去分析詞句。
“恩,師妹若是研習儒道,定然也是能成大儒。”韓牧野一句誇,讓木婉臉紅。
“這兩句算不錯,不過可以再改。”
“水光冽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以好對奇,晴對雨,這就多了韻味。”
“不過這樣的詩句,當用蠅頭小筆細細書寫,這等行草筆墨,失了湖水清秀之姿。”
韓牧野說完,將紙頁放在一邊,又去評點其他的。
他還是拿了就讓木婉看,然後兩人配合著,把詩文意思和書寫手法進行分析。
“這一句要改,將隻改成最,繞水遊改成行不足,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裡白沙堤。”
“這首詩,恩,改不了,沒救了。”
“這首有點意思,師妹你看,山外有青山,煙雨掩高樓,這完全可以改成一句,山外青山樓外樓。下一句嘛,要寫人了。”
……
木婉輕聲的應著,時不時會低低的說兩句。
不管說的對不對,韓牧野都會誇讚,讓她麵上透出紅暈來。
在這皇城書院玉燕湖的春潮亭中,評點學子文會的詩詞文章,當真有意思。
木婉看著那些或疏狂,或娟秀,或潦草,或孤傲的文字,仿佛看到一位位書生士子立在湖邊,高聲吟誦。
這或許就是儒道文字的魅力之所在。
點點滴滴,字字句句,都是情之所鐘,意之所凝。
韓牧野轉頭,麵帶笑意的看著木婉。
木婉的身上,竟然有一絲絲的金色靈光閃動。
儒道浩然氣。
隻是這氣息虛浮,隻是因此時的感悟而生,並非苦修而來,不過一會,就會散去。
但這浩然氣在身,就能凝聚心神之力,蕩滌心境。
好一會,當木婉緩緩抬頭時候,見韓牧野正定定看著自己。
“師兄……”
她羞的低頭。
韓牧野伸手牽住她的手,低聲道:“走吧。”
走?
抬眼看去,麵前的書案上詩詞已經都翻過一遍。
回過身,不管是百裡彤雲還是那位秦五小姐,或者是站在後方的陶教習,都是一臉迷茫,雙目失神。
幾位學子還在口中低吟,念念有詞。
韓牧野搖搖頭,牽著木婉徑直走出春潮亭。
木婉回頭看一眼春潮亭。
這般際遇,著實特彆。
這就是儒道學子的文會?
他們便是這般修行的嗎?
“水光冽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此等詩句,當真是我那詩文改出來的?”春潮亭中,一位穿著青色長袍的學子攥著拳頭,麵上神色迷茫。
他身上,浩然氣翻湧,似乎有了極大的波動。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原來,修行之道,當渾而不濁,清而有物,受教了,受教了……”說話之人抬頭看天,背著手,身上紫色的人望之氣震蕩。
“山外青山樓外樓,曼舞輕歌幾時休,人間繁華,紅塵眷念,大抵就是如此吧?”百裡彤雲身側,秦五小姐低頭輕語,麵上神色複雜。
人生機遇或許不同,但文字至理皆是相通。
這一刻,春潮亭中,浩然氣與文氣交織,化為金色的光幕。
百裡彤雲奔出亭子,見韓牧野和木婉已經走到山嶺前的小道。
她連忙快步走上前,躬身一禮。
“百裡多謝先生指點。”
說完,她拱手道:“二位是要在皇城中開店鋪嗎?我可以求黃師為你們寫一份門頭牌匾。”
聽到她的話,木婉一喜,忙看向韓牧野。
韓牧野輕笑,看木婉道:“師妹,咱的店鋪名字還沒起呢。”
木婉微一愣神,輕聲道:“那師兄你起一個名字吧。”
“師妹,你才是老板娘啊,我聽你的。”韓牧野的話,讓木婉滿臉羞紅。
沉吟一下,她低聲道:“那叫丹緣閣吧,因丹起緣……”
“好,就叫丹緣閣。”韓牧野看向百裡彤雲,開口道:“我們的店鋪在禦園街觀月裡,還未開張,很好找。”
說完,牽著木婉,緩步往山下走。
“禦園街,觀月裡,好。”百裡彤雲點點頭。
“百裡,柳師的手書我會交給你觀閱三日。”百裡彤雲身後傳來秦五小姐的聲音。
“等你去拜訪這位先生時候,請喚我同行。”
聽到這話,百裡彤雲轉過頭,好奇打量一下。
“秦五小姐,你不是一向眼高於頂嗎,怎麼,今日折服了?”
秦五小姐沒有搭理百裡彤雲,轉身就走。
百裡彤雲臉上露出輕笑來。
“百裡師姐,那位先生,會不會是皇城書院某位大修啊,這詩詞一道的修為積累,簡直天人。”
一位青袍青年走過來,低聲開口。
“是啊,古有一字師,今日,便是稱這位先生為一詩之師也不為過。”有人上前,鄭重開口。
其他人也都紛紛走出亭子,看向山下。
春潮亭前,一時間情緒湧動。
緩步走下山的韓牧野麵帶微笑。
他能感受到自己氣海之中的人望之氣不斷翻湧。
這種人望之氣的聚集,比尋常時候快的多。
看來,折服儒道修行者,比尋常凡人的人望積累渾厚許多。
木婉的心情也不錯,一邊看著景色,一邊低聲吟誦之前韓牧野修改的詩文。
“這就是白沙堤嗎,綠楊陰裡白沙堤,確實景如詩文。”
“清風動綠柳,萋萋滿彆情。”不覺,木婉將被握著韓牧野的手指更扣緊幾分。
“咦,這詩句不錯,是你寫的?”不遠處,一位手中握著掃把的老者抬起頭,看向木婉。
“不是,是春潮亭中學子所寫。”木婉搖搖頭,然後麵上帶著一絲自豪之色:“不過,詩句是我師兄改的。”
她臉上的笑容,多的是小女子的那點竊竊。
自家的師兄,才是最厲害的那個。
“改的?”老者看向韓牧野,口中嘀咕幾句,似乎失去了興趣,自顧自的再握著掃把開始掃地上的落葉。
韓牧野的目光落在老者的掃把上,目中透出晶亮。
掃把清掃的軌跡,全都是書寫筆畫。
這位,看來也是一位大書家?
老者似乎有所覺,抬頭看向韓牧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