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是半聖,神色坦然,並無迷失心神之憂。
但他們此時自然不方便出手。
徐謂還不是半聖。
在他們看來,韓牧野是後輩,竟然沒有被迷障之力影響。
那這出手的自然隻能是韓牧野了。
韓牧野點點頭,抬頭看向隻在數百丈外的木舟。
立在舟上的徐謂穿一身黑袍,麵帶微笑。
他身周空間扭曲,似乎人在另一處世界。
神魂之力太強,要成道域而不能,自身力量無法穩固,處在迷失的邊緣。
當初韓牧野那一顆丹藥,能救回徐謂的命,卻不能讓他徹底醒悟。
所以這麼長時間來,徐謂都是泛舟河上,少有與人交集。
看著徐謂,韓牧野也是麵上露出笑意。
他並不怪徐謂一首詩詞,鎮壓全場,讓這文會都辦不下去。
越是有這般事情來,越是佳話。
文會中有半聖坐鎮,不會出什麼大的紕漏。
不過此時此景,他也該吟詩一首了。
風頭被徐謂占儘了無所謂,但再不破了這迷障,對許多人來說,會傷了心神。
那就不好了。
輕輕抬手,韓牧野的聲音響起。
“辛苦遭逢,起,一,經……”
此生辛苦,白首窮經。
韓牧野一句話,仙舟之上尚還清醒的那些半聖強者個個色變。
原本陷入迷障的那些人當中,非儒道修行者還好,並未因這一句感同身受,隻有有些心酸之意。
那些苦學無數年,依然困頓的儒道修士,已經是心中悲憤不能自持。
“吾飽學詩書六十載,終究不過如此,哎……”
“辛苦遭逢,一經難讀,人生啊……”
越是大儒,越是心中有所感。
陸雨舟和言真輕等人奇怪的看著韓牧野。
這家夥不是要破徐青藤的迷障之局嗎?怎麼這詩文不但沒有破局,反而是與之相合,讓人更加欲脫而不能?
韓牧野麵上神色不變,看著前方碧綠河水,再次開口。
“辛苦遭逢起一經,乾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飄絮——”
中州皇城,萬年未逢乾戈,但皇城人家,誰家不曾白幡飄蕩?
天玄之外,血染金甲,赤焰軍埋骨之處,便是破碎山河。
韓牧野的聲音回蕩,天地之間似乎有嗚咽聲起。
這是此方天地的悲鳴,為那無數不曾歸來的英雄,為無數破碎的山河天地。
如果說徐青藤的詩文是在感懷傷己,那韓牧野的這詩詞,已經與天地同悲。
傷己之道,大宗師不能持。
但天地同悲,半聖道域震蕩,仿佛九天落淚!
這一刻,陸雨舟身外三尺,青氣繚繞,身軀震顫,瞪大眼睛。
他道域才成不久,那一方融入天玄化為東山郡的世界可不就是乾戈寥落,星辰破碎?
言真輕麵色凝重,有些疑惑的轉頭看向陸雨舟,又看看韓牧野。
“他們不是兄弟相稱嗎,現在看,似乎,”黃庭豎轉頭看陸雨舟,低聲道:“老陸這道域不穩啊……”
一句鎮尋常儒修,兩句壓半聖大儒,韓牧野這詩文,似乎要與徐青藤一起將今日永定河邊所有人一網打儘?
秦蘇陽目中精光閃動,盯著韓牧野。
他很好奇,韓牧野的詩文全文到底如何。
到底是要彰顯自身修行,故意與徐青藤聯手,力壓所有人,引半聖出手,一鳴驚人,還是要力挽狂瀾,語不驚人死不休?
全文未出之前,無人知韓牧野心意。
但船頭之上,幾位半聖身上已經有淡淡的靈光湧動。
若是韓牧野的詩文當真有招引禍亂之意,他們會出手。
韓牧野似乎有所覺,轉過頭,輕笑一聲,然後朗聲開口。
“辛苦遭逢起一經,乾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前三句說儒道,最後一句卻是將這永定河上畫舫仙舟所有人都包括。
那些身穿青衣彩衣的女子,悲聲一片。
仙舟三樓,雲錦和雲緞相擁而泣。
另外一處房間裡,白無痕手中琴弦震動,手指緩緩離開,隻留一聲歎息。
沒等所有人感懷生如浮萍,韓牧野的聲音再次響徹。
“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渡上歎零丁。”
孤苦伶仃,人生苦痛。
悲傷到極致,生無可戀。
木舟之上,徐青藤麵上神色茫然,轉頭看看自己孤身而立,前麵仙舟上儒帶當風,四周畫舫鶯鶯燕燕。
世間悲喜不相通,此生寂寥隻一人。
人生最可怕,不就是這種絕望?
徐謂低頭,身上虛無的迷障翻騰。
往前一步,便是生死。
仙舟之上,秦蘇陽深吸一口氣,身上有劍意流轉。
他往前站一步,雙目之中神光湧動。
舌劍蘇陽。
此時此地,能一言破天地的,隻有他秦蘇陽。
韓牧野的詩文,鎮了儒修,壓了天地,悲了凡俗,連徐青藤都心中迷頓不能定。
要是韓牧野最後的詩文沒有反轉,秦蘇陽隻能舌劍破天地,讓所有人蘇醒。
但這般來,那些道心破碎之人,此生再無更進一步的可能。
這就是大修士的厲害。
一言斷萬人道途。
今日在場的儒道大修何其多,便是其中百一道途斷絕,對於天玄儒道來說,都是一場災難。
秦蘇陽舌劍破天地,今日這文會定然就此散去,往後都不再提。
而且,今日之後,世人也隻記得韓牧野一言鎮壓天地的事情。
一人一詩。
難道今日之局,韓牧野百般算計,隻為名揚天下?
秦蘇陽的雙目眯起。
前方,韓牧野的聲音響起。
“人,生,自,古,誰,無,死——”
死!
唯有一死,方才是解脫!
他當真要以無數人的性命成全自身之道!
秦蘇陽身上劍光與浩然氣相合,萬丈劍光當空斬下。
今日天地不破,在場數十萬人怕要死絕!
破天地救所有人,但斬斷無數大修士道途。
今日這一劍後,秦蘇陽再無立於皇城的可能。
可是這一劍,他必須出!
他秦蘇陽修儒道成半聖,儒道與劍道相合,成就舌劍之名,後轉丹道,悲天憫人,成為丹道半聖。
儒道,劍道,丹道,皆成人間巔峰。
但說到底,他還是那個行事果斷,舌劍鎮壓東海的秦蘇陽!
“嗡——”
劍光斬下。
韓牧野抬頭,麵上無悲無喜。
“讓他說。”虛空之中,有聲音傳來。
那聲音才起,整個天地仿佛被凍結。
秦蘇陽的長劍,也停在半空。
世間,能做到一言定半聖之劍的,唯有一人。
文相。
文墨聲。
韓牧野哈哈大笑,抬頭看前方天地,放聲高喝。
“我輩修行,修身,修心,修天地大道,其中所求,不過逍遙,不過長生。”
“心中有天地,長生不可得。”
“便是天地,也不過是無儘虛空中那閃爍星辰,時光長河中一點璀璨。”
“逝者如斯,生死不過轉瞬,此生,當何求?”
何求?
此生何求?
永定河上,大河岸邊,所有人抬頭。
韓牧野立在船頭,一手握拳,聲如金鐵,放聲高呼。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轟——”
天地之間,電閃雷鳴。
無儘山河,碧空天青。
大河之上,所有的悲切一息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慷慨激昂,是擲地有聲,是光陰不虛度,人生不重來,是壯懷激烈,舍生取義!
世間蹉跎,不過一死。
可世間除卻生死,還有更多事!
千古艱辛唯一死,要為青史留名姓。
大河之上,長劍虛影散去。
清風拂麵,波光蕩漾,當真是好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