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柳河村的柳老頭,跟莊子上的其他泥腿子可不一樣。
柳老頭名叫柳文元,祖上發達過,還供出過一個舉人,兩個秀才,據說當時整個柳河村這一帶幾百畝地全是老柳家的,村裡的人都是他家的佃戶,柳家在縣城裡麵還開著金鋪綢緞鋪,是方圓幾十裡的出了名的殷實人家。
結果這份家業傳到柳文元祖爺爺的時候,敗落了下來。據說是有一回柳文元祖爺爺去省城跟人談生意,被人哄騙進了大煙館,回來就染上了福壽gao的癮。
現在的人都知道這東西不能碰,碰了傾家蕩產算是輕的,妻離子散的也不在少數。但擱那會兒福壽gao是權貴和富裕人家的專屬,商人們談生意都愛去煙館子裡去,等大煙把人伺候的舒舒服服飄飄欲仙,最好的時機就到了,精神麻痹的時候最容易讓人點頭,當時商場上私下裡有種說法就是隻要備上一點福壽gao萬事啊就成了一大半。
每天早上吸上一口,整個人能飄飄欲仙大半天,再多煩心的事兒都消失不見,可真是千金解憂愁!連帶著家裡的婦人也染上了煙癮,從老爺們到家裡麵的太太奶奶們也都見天兒斜躺在出羅漢床上抽大煙,屋子裡麵整天煙霧繚繞的,再也沒人肯費心思打理家業。
福壽gao那種東西又金貴的不行,指甲大一點兒能買上一畝好田,這吸上一口可就是幾畝上好的田地出去。柳文元的祖爺爺連抽了十幾年,清醒的時日沒有飄著的時間長,生意做不下去,家裡就此破落下來。
一家人靠著賣祖產過日子,雖然還能使奴喚婢,但比著從前算是沒落的不行,柳文元祖爺爺到死也沒戒掉那個癮,幾個年長的兒子有樣學樣,俱都被福壽gao掏空了身子,無法承擔祖業。
柳文元祖爺爺臨死的時候倒是清醒了,回憶起自己的一生可謂淚如雨下!如果當時沒有染上這福壽gao,如果當時能下定決心戒掉它,如果當時能嚴加看管自己的兒孫輩,如果······現在的柳家就不會在他手中一落千丈。
可惜世上最難買的就是後悔藥,他這一世大半生因為□□而虛廢光陰,臨死前千叮萬囑自己的
小兒子萬不能讓後世子孫碰大煙,再難也要供子孫們讀書識字,好好地振興柳家的家業,以求無愧於祖宗後代。
可惜的是柳文元的太爺爺堪堪隻有守成之質,一生兢兢業業,也不過是杯水車薪,柳家慢慢淪落為屏南縣裡的一般人家了,柳老頭沒有了當大少爺的命。
柳老頭的爺爺小的時候,城裡動亂不堪,各軍的兵蛋子土匪日本鬼子逮著城裡的富戶就搶,搶不走的就砸,柳家不堪其擾,沒辦法隻好從城裡搬回了柳河村。那時候柳家在柳河村有個五十多畝地兒,賃給佃農收收租子,在村裡還算個富戶,日子比村子裡其他人家過的好上不少。
結果命運不濟,世道一直不好後來又逢上連年旱災,旱災過後然後是蝗災,一連數年,人們食不果腹,衣不遮體,地裡的野菜,野草甚至樹皮都被人剝了吃,菜色遍地,果腹艱難,村裡麵的人為了活著都跑出去逃荒。佃農全都跑了,根本無人幫忙種地,再說就算種了也是顆粒無收,柳老頭他爹沒辦法隻好做主把家裡的田地全都賤賣了,計劃往南邊的湖北去逃荒。
西陽鎮這地界兒本就離湖北較近,柳老頭也思量著南方魚米之鄉至少能讓人填飽肚子,一家子就這麼拉了輛板車往湖北逃荒去了。半路上柳老頭他爺和他爹為了節省糧食先後把自己餓死了,臨死前留下遺言,說想要落葉歸根,讓柳老頭把兩人屍體燒了,災荒過後一定要帶著骨灰回老家去安葬。舊時的老人都講究安土重遷,柳老頭跟著他爹讀過幾年書,是個大孝子,自然照辦,等了兩年災荒過去了就帶著妻兒回了柳河村。
回到村裡當然就沒有了田地,以前的住的房子也被毀的不成樣子,隻留下殘垣斷壁,柳文元相當於要白手起家。
妻子王大妮逃荒的時候小產過一個孩子,當時能不餓死就算不錯了,更不要談其它的,她從那之後變落下了病根,地裡頭的重活累活不能乾,乾一回病一回,隻能在家裡麵給一家子洗洗衣服做做飯。
當時家裡幾個孩子年紀都不大,老大柳東明不過八歲,二女兒柳槐花才六歲,小一點的柳東睿四歲,柳東方當時才兩歲出頭,剛剛學會走路,這地裡頭
幾乎全靠柳文元一個人,家裡日子過的很是艱難,見天兒的喝稀飯,吃野菜饃饃。
好在他為人還算踏實肯乾,也曾讀書識字,與村裡人相比見識不淺,為人也謙遜,逢年節的時候主動幫村裡人寫春聯,平日裡幫忙讀信寫信,村裡人受了他的恩惠,平時也樂意伸把手幫個忙,就這樣慢慢地就把三兒一女拉扯長大了,在村裡也算是說得上話。
柳老頭每天早起後習慣去東邊地裡轉悠一圈,看看地裡莊稼的長勢,順便去東邊河溝裡薅筐草回家喂豬,然後轉回家吃早飯。今兒個他正撅著屁股給豬割草,就聽見幾個半大小子離老遠咋咋唬唬的,跑到溝邊上,喘著氣喊柳老頭,“元大爺,快家去吧,俺東睿哥跟嫂子打架掉南河裡啦,兩人都昏過去啦,村長叫俺喊您家去瞧瞧!”
柳老頭一聽嚇壞了,問也不問,拔腿就往大橋跑去,一旁放著草筐和鐮刀都忘了拿。他自然知道自己家老三和老三媳婦日子過的跟放炮仗似的,三天兩頭的的“響”,家裡難得有清淨的時候。
彆看他離五十不遠,心裡憋著一口氣兒,步子邁得飛快,後麵著他草筐的幾個小子愣是沒有攆上。大橋墩子上還坐著好些個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剛剛的落水事件。
這個說:“元大頭家老三兩個結婚可好幾年,孩子都生了兩個了,啥事吵這麼狠呐?”
那個說:“東睿那小子從小就野的很,勁兒也大,有本事的人可不是脾氣都大。”
“·······”
柳文元掃視了一圈,沒有看見家裡的人,他自己一頭霧水,也沒工夫細聽他們閒聊個啥,扭頭忙往老三家走去,恰巧在路口遇見堂兄弟柳文明,這才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柳文明沒有說閒話,隻說自己看到的部分:“元大哥,我從西邊地裡回來,沿著河邊打算抄近路回家,遠遠地看見東睿他媳婦兒正拽著東睿胳膊,聽不清兩個人說了啥,不過看起來好像有點爭執。
也不知道道咋個一回事,東睿甩了一下胳膊,他媳婦兒一下子沒站穩,從河坡上滾下去了。按說河上都結了厚冰,就算人滾到冰上去去原也不會出啥事,誰知道河邊上那塊剛好被哪個搗蛋孩子砸
了個盆恁大的洞,邊上的冰塊裂了縫不結實,東睿他媳婦兒砸到冰上後那碎冰一下子裂大了,所以人就滾掉水裡了,東睿趴在邊上去拉他媳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