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年前好幾個月的忙忙碌碌,柳河村社員們這個新年過的很是平平常常。
除了年三十兒早上一塊兒去地裡燒紙,其它大部分的時間要麼窩在自家屋裡,要麼就在村子裡的乾溝裡、乾塘裡到處找肥料。
村子裡每天都有人在路邊燒樹葉兒堆,燒完後的草木灰混到糞坑裡,巷子裡從來沒有像今年這樣乾淨過。
林穀雨後來就再沒去路上撿過肥料,也沒回娘家求幫助。柳東睿不知道從哪裡找的門路,花了點錢,買了一點動物的糞便,算是完成了任務。
1958年就這樣在熱火朝天的積肥運動中來到了。
剛過了年,還沒等天氣暖和起來,西陽集體農莊又催著各個大隊趕緊進行積肥運動,還把積肥任務數又往上提了一大截,這下不去挖淤泥都不行了。
柳河村於是便出現了這麼一個場景:
嚴寒的隆冬,北風拚命的嚎叫,卷起一片片雪花,皚皚白雪封住了大地,路上行人稀少到荒蕪。
擀麵杖般又粗又長的冰條子,掛滿了屋簷和窗欞,樹枝被大雪壓彎了腰。
往常這樣寒冬臘月的天,村子裡早就一片寧靜,除了偶爾的幾個人走動,村子裡很少能看得到人,甚至連家畜都被凍的縮在圈裡,一動不動。
柳河生產大隊村口的巷子以及河岸邊的大路上這會兒卻人聲鼎沸,熱鬨非常。
幾十個年輕的小夥子光著頭光著腳跳在河溝裡挖淤泥。
另外,河岸邊上還有十來個個年輕人手裡拿著榔頭、錘子、钁頭等各種各樣的工具,在結了冰的河上哐當哐當敲個不停;還有十來個人挑著擔子,把淤泥往路邊送。
不遠處的路上,兩個社員一組,一個人擱前麵拉車,一個人在後麵推著,中間的架子車上堆滿了黑色的淤泥,透過車板中間的縫隙,黑泥水淅淅瀝瀝的撒了一路。
黑淤泥散發著濃重的腐蝕氣味兒,離老遠都能聞到那股臭味。
現場的社員們好似絲毫聞不到一樣,一路上嘻嘻哈哈的說這家常話,乾到後頭,有的人還在旁邊喊著號子,一二一,一二一,整齊極了。
這正是柳和生產大隊組建的挖淤泥隊。
今天是一隊的社員們負責下河挖淤泥,二隊的社員們負責在河上砸冰,並把淤泥往河岸上運,三隊是搬運工,要把黑淤泥運到村子東頭荒置的那塊空地上去。
河水冰冷,赤著腳進去挖泥,剛下水那會兒會被冰的感覺很疼很疼,站在冰水裡時間久了,從膝蓋往下,全部都是麻的,一點知覺都沒有。
甚至,還有一個社員,在河裡踩著了一個硬硬的玩意兒,他沒在意,蹭掉了。
等上來一看,好家夥,腳底板割了一個大拇指那麼長的口子,淤泥塞了進去,傷口都泡發了,可他一整個下午,愣是一點都沒有感覺到。
柳東睿雖然沒受傷,也不是每天都需要下到冰水裡,可林穀雨還是心疼的不行。
她還記得自己剛來的時候,因為冷天掉進水裡,生了一場病,好久才好。
林穀雨就每天熬一鍋濃濃的薑茶、燒上一鍋滾燙的熱水,等柳東睿回家來,先灌他一肚子熱薑茶,然後讓他去泡個熱水澡。
這天,又輪到柳東睿所在的一隊下水挖泥。
天氣很不好,雖然沒下雪,可化雪天比下雪天要冷多了。
她圍著圍巾出門還覺得有些受不住,好在,年後她的孕吐莫名其妙地就好了,年前年後,串門子的人少,他們家這個年過的比以往豐盛多了,她覺得自己臉蛋兒都吃圓了。
林穀雨後頭對大燦和二燦說:“我去給你們爹送點熱東西喝,你們兩個呆在屋子裡玩,外麵冷,彆出去啊!”
大燦正和二燦在炕桌上玩五子棋,這是林穀雨新給他倆鼓搗的玩意兒。
掃盲發下來的小黑板還有粉筆在林穀雨家裡放著,她在黑板上畫了道道,交兩個孩子怎麼玩五子棋。
這一整個冬天,大燦和二燦都很迷這個,也不嚷著出去玩了。
大燦頭也不回,敷衍地說:“知道啦!每次出去都說。”
林穀雨:這個兒子是怎麼回事???現在就開始嫌棄老娘囉嗦了!!!
二燦則很乖地舉起小手:“娘,再見啦!”
彆提多軟萌了!
果然,七八歲,討狗嫌!
如今她說大燦一句,他就要偷偷頂一句,還振振有詞的,有點故意跟家長乾的苗頭了······
林穀雨歎了一口氣,哎!養兒不易呀!
村東頭那塊空地上人來人往,有幾個熱心的大娘在邊上支了一口鍋,底下火不停,保證下河的社員們有口熱水喝。
可人多鍋小,室外燒一鍋水要耗不少時間,為了保證每個人都能喝到,每個人也就能分到那麼兩口。
看見林穀雨提著籃子過來,其中一個大娘笑著打趣她:“東睿媳婦兒,又來給你家東睿送湯啦?”
林穀雨微笑著點點頭,“這活兒不輕鬆,這麼冷的天下河,就是受罪,東睿前兒還說膝蓋疼的不行呢。
他還說要多虧了大娘們了,一天下來身上除了不少汗,喝點水感覺舒服多了。”
大娘點點頭,說:“可不是麼?俺家那小子仗著年輕,不注意,這才幾天,就凍的嘴唇發紫了。”
又說:“俺們幾個可不就是心疼這些個孩子,彆的忙咱們幫不上,燒碗熱水喝還是能做的到的。
哎呀!還是你會疼你男人,每次輪到他下河,你都要過來給他送熱湯喝,其它小夥子不知道多羨慕你家東睿呢!“
另一位大娘接著話說:”可不是,要是這些年輕媳婦子都像你一樣知道心疼男人,俺們這些老貨也就不用在這張羅了。兩口子,你心疼我,我稀罕你,這日子不就過好了麼!”
林穀雨自詡臉皮已經越來越厚了,確還被她倆那句“你男人”給臊的有些不好意思。
在後世聽慣了諸如“你先生“、“你丈夫”之類的比較文雅的稱呼,這麼返璞歸真的土稱呼感覺,嗯,很不一樣。
好像,更親密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