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穀雨不是負責農業生產的,除了有關婦女同誌的事情,她在開會的時候很少開口,平常就是個半透明般的人物。
列席,但不怎麼講話,就算說,也是特彆簡短,往往彆人囉哩囉嗦10來分鐘,她可能兩三句話就完事兒。
所以今兒她一開口說話,好多人都很是吃驚,不由得停下來靜靜地聽著。
越聽心裡的是啊是啊就越多!
特彆是一隊的社員,心裡頭偷偷覺得柳東睿家這個媳婦兒懂得可真多!咋說的這麼有道理呢?不愧是讀過中學的人啊!
吳金喜最討厭,林穀雨說完他立馬反駁:“林主任,你這話說的可不對。你剛剛也說了那是去年,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哪能這麼估算。
去年咱們收的麥子是前年種的,那時候咱們可不知道啥叫密植?啥叫科學種田?去年咱們可是在技術員的指導下種的麥子,還能豐收不了?”
然後還語重心長地說:“你這麼年輕,可要相信科學道理!不能這麼保守,要不然俺們就要懷疑你是□□分子了,你要敢於相信咱們勞動人民的智慧,書記不是都說了嘛,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
好像說的很有理的樣子,有一些社員聽完也點了點頭。
林穀雨心裡氣的想罵臟話!我信你的邪我!
呸~科學個屁,按照那門邪“科學”,今年你們都得餓肚子!
媽蛋!還上綱上線了!林穀雨啪的一下把記事本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從鼻孔裡哼出一口氣,“吳隊長,你說誰□□?我?我祖上往上數三代,都是貧農!我爺爺給地主家放羊,活生生餓死的,我爹3歲就死了爹變成孤兒,為了討生活被資產階級剝削了幾十年,解放後時時刻刻牢記黨的好!我哥哥是無產階級工人,我根正苗紅的很!你來跟我說階級,哼!”
柳光耀也非常生氣地罵他:“坐在這間屋子裡的,全都是社員代表大會選出來的大隊乾部,是大隊裡麵的先進分子,哪裡有什麼這傾那傾的!吳二有,你要是不會說話,就閉嘴,彆瞎逼逼!給咱們大隊惹禍。”
吳金喜一看自己這方其實弱了點,趕緊出來幫腔,“大隊長,吳二有這個人腦子有毛病,嘴上沒個把門的,在外麵學了點詞就瞎擺弄,他就是個狗屁不通的東西。他其實沒那個意思,就是想說林主任有些太過於謹慎了,是吧?”說話,給吳二有使了個眼色。
吳二有咕咕噥噥地說:“俺對林主任沒意見,但她說咱們一畝地受不了三千斤麥子,俺接受不了!人科學家都說了,咱們的麥子接受啥太陽光,再自己發育、生長結實·····什麼什麼的,總之,人說了,咱們地裡的麥子,彆收拾畝產3000斤,畝產3萬斤也是有可能的!”
林穀雨深吸一口氣,絕對暫時不跟他掰扯那位科學家理論上所能達到的麥子產量,她分量太輕,沒法跟人比,哪怕她說的是實話。
她耐住性子說:“好,那咱們先把麥子到底能不能達到畝產上萬斤放到一邊去,就算今年的麥子能豐收,多的吃不完,倉庫都放不下,可麥子並沒有長腿,它不會跑到倉庫裡去,不是還得社員們拿著鐮刀一刀一刀的割下來?難道就你們生產隊的麥子成了精?”
三隊長又賤賤地笑話她:“林主任,話可不能這麼說,那種封建迷信俺們咋可能相信,恁說都不該說。既然主席都讓俺們搞大煉g鐵了,自然是知道咱們沒時間去收糧,今年國家的糧食那麼多,分給咱們一點算啥子,公糧說不定很快就給咱們免了喲!”
又說:“實在不行,到時候俺們可以申請返銷糧吃啊,咱們每年交上去那麼多糧食,還從來沒申請過返銷糧呢,咱們國家今年糧食大豐收,”
二隊的隊長張了張嘴,想想又給閉上了。
報紙上雖然說今年的產量要比去年高80%,可去年他們畝產那麼少,今年就算畝產到不了預計的3000斤,那還是能完成任務的。
他覺得三隊長好像說的也對,主席能不知道他們老百姓的困難嘛?不能啊!
不管是返銷糧還是什麼糧,隻要能吃進去填飽肚子,那就行!
林穀雨瞪了吳二有一眼,”三隊長,如果所有的人都像你這麼想,那糧食就會都爛在地裡麵,到時候你怎麼辦?“
吳金喜一臉自豪,”怎麼可能所有生產隊都能煉出鋼鐵來?要是那麼容易,那就不會隻有這麼少像俺們這樣的生產標兵了!那些煉不出來的生產隊,不回去種糧食乾啥?等著喝西北風啊?”
吳二有給他幫腔:“咱們國家那麼大,有那麼多的生產隊,地裡種的都是莊稼,怎麼可能會沒有糧食?俺看不差俺們一個隊。“
反正,無論林穀雨怎麼說,三隊的人都能胡攪蠻纏地反駁她的話,還自認自己說的非常有道理。
他們就是想要繼續煉g鐵,想要再搞出一個生產大衛星。
認為農業生產可以放到一邊,反正還有彆的生產隊在搞,像是一隊!
林穀雨心裡腹誹:擦!真想把那麵煞筆錦旗燒了,讓吳金喜和吳二有清醒清醒!你們就犟吧,等你們喝了西北風,我再給你們揚一捧沙土,好好的治治你們這嘴倔的毛病!
坐在小板凳上的社員們默默看著大隊乾部在那吵了半個來鐘,一看我我看你,最後終於聽出了個大概意思。
是說大煉g鐵就不用收糧食?/原來都已經到了收麥子的時候了!
有的人同意收麥子就說:“咱們是農民,咋能把糧食爛在地裡不收。”
有的人讚同煉g鐵就說:“咱們為祖國煉g鐵,祖國不可能餓著咱!”
兩方各執一詞,誰也說不過誰。
大隊部吵哄哄的,一堆孩子圍在門口偷偷往裡看,有的甚至騎到了牆頭上。
柳大嫂看著林穀雨目瞪口呆,嘴巴裡能塞下一個大土豆,原來三弟妹這麼能說呢!這還是以前那個動不動被她三言兩語挑撥起來跟老三吵架的林穀雨她親妯娌麼?
自己時不時地在她跟前說風涼話,林穀雨大部分時候隻會哼一下,原來是懶得搭理自己?
柳婆子覺得自己這三兒媳婦兒果然是很不一樣了,看看!都跟大隊乾部拍起桌子來了!
說起話來,一道兒一道兒的,聽起來多麼有道理!比副隊長吳金喜和三隊的生產隊長翻來覆去那麼兩句話強多了!
以一對二,不輸氣場!
這時候自打說完第一句話就一聲不吭的大隊長“砰砰砰”地用煙鬥杆子猛敲了幾下桌子。
他的煙鬥鍋子進了土高爐了,隻剩下一個光杆司令,照樣可以敲的震天響。
”說了這麼長時間,大家想法還是不一樣。“
“咱們叫公糧是以生產隊為單位交的,既然大家的意見不一致,那就隻好以生產隊為單位,來決定到底要不要下地收麥子。
我雖然是大隊長,可這件事上卻不能瞎拿主意,現在各個生產隊自己開會!究竟怎麼辦,你們隊裡自己商量著來!”
又說:“我話說在前頭,哪個生產隊以後糧食不夠吃,就跟大隊沒有關係了!在這的社員心裡也要有個數,日子到底是得靠吃東西才能過的下去!鐵疙瘩可咽不下去!”
林穀雨心裡為這個主意拍手叫好!趕緊把吳金喜和吳二有那兩個憨憨拋下吧!她懶得再跟三隊那兩個人扯來扯去,浪費時間。
既然不能當盟友,也沒必要非拉上一個拖後腿的進來,心不在一起,勉強在一起,就會有內鬥。
聖母聖父可不是人人都能當的!至少她就很不想!
自己好好的活著已經挺難的了,沒必要把那麼多不屬於自己的負擔背在背上,這是她一貫的想法,哪怕到現在到這裡也是如此。
一個人隻需要對自己和最親近的人負責!其中自己是最重要的。
柳文明不在,柳光耀暫代了一隊的隊長,所以,第一生產隊的小會議由他來主持。
他又率先表態:“先把我大隊長的身份放到一邊,作為一個普通的社員,我的意見是咱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麥子爛在地裡頭生芽子,我自己良心上過不去。”
當年參加革命,不少戰友都是因為家裡窮吃不上飯去的,槍林彈雨裡來來去去,就想有一口飯吃。現在贏了穩定了,也不能忘記當年的苦,糧食是老百姓的命!
一隊的大多都是姓柳的,柳文元輩分有高,在柳姓族人裡說話很有分量。
柳氏族人紛紛發言:
“俺也一樣,就算再怎麼樣,也不能拋費糧食!”
“咱們這些年紀大的老夥計都知道四幾年咱們這餓死了多少人,今年不管彆人怎麼打算的,咱們姓柳的必須去把地裡的莊稼給收回來!”
說話的是村子裡德高望重的老人柳祖興,論輩分,柳光耀還要叫他一聲二爺爺。他時年八十多歲,早就到了頤養天年的日子,平常小事一概不問的,今天他也到了。
一旦他開了口,族人們隻有聽話的份兒。
事情很快就達成了一致,一隊決定暫時放下大煉g鐵,把麥子收完再繼續。
剩下的幾乎都是半勞力和兒童,就這一個生產隊還不到200人,一隊共有800多畝地,麥季過去都不一定能把麥子收完。
管它呢,收一點算一點吧!
三隊也很對的決定下來,那邊吳金喜的洗腦工作很成功,“俺們都想好了,俺們要繼續大煉g鐵!國家需要我們,我們現在就不能用任何理由退縮!等俺們再放出一顆“衛星”,俺們就分點人去收麥子。”
這話說的有技巧,原本因為柳光耀最後那句話有所擔憂的三隊社員們,又打起了精神。
柳光耀無所謂,他們自己願意就行。
相比之下,二隊是爭論最激烈的,一半的人要去收麥子,一半的人要去煉g鐵,一直達不成統一的意見。
二隊長聽煩了,乾脆說:“願意去收麥子的就收麥子,不願意收麥子的就去煉g鐵!”
這樣子也好,分了兩撥人,說不得超常發揮能把兩個任務都能完成呢。
就這,也有人不同意,“那俺收了麥子,年底是不是還要分給他們這些沒去收的?那多不公平!”
“那俺們放出了衛星你們也臉上沾光呢,到底誰占誰的便宜呀!”
愛咋地咋地吧!
一點都不團結!
事情再重要林穀雨今兒也不管了,她困的不行,得回家睡覺去,肚子裡的小棉襖都開始抗議了。
林穀雨給大隊長說了一聲,就出門回家去了。
孕婦除了愛犯困,也愛犯餓。
睡到半夜,林穀雨生生給餓醒了!
孕婦尿頻,她為了少起夜,晚上沒敢多喝稀飯,結果這會兒肚子餓的咕咕叫,在炕上躺了半個小時也沒能扛過想吃東西的**。
抓耳撓腮的想,實在太難受了!
跟她那個時候減肥一樣,晚上不吃飯,玩電腦玩到半夜,餓了,意誌力差扛不住,最後還是得吃。
再多不吃的理由最終都抵不過一句捫心自問:何必這麼難為自己!開心點!
算了,想吃就吧!
她向來不喜歡難為自己!
林穀雨從抽屜裡拿一把剪刀,打算去了院子裡割了把韭菜。
家裡有雞蛋,乾脆蒸菜蟒吃得了!
媽呀,不能想,想到味道她都饞的要流口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