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隊在村子後頭,吳金喜家在三隊社員房子的第一排,就在中軸線上,柳東睿騎著自行車十來分鐘就到了。吳金喜家是一座坐北朝南的小三合院,正房是土坯房,但西廂房和東廂房都是磚瓦房,住著吳金喜還有他兩個兒子一家。
林穀雨從後座蹦下來,她還是第一次來吳金喜家,看見那幾件磚瓦房,“喲”了一聲,從外牆看雖然很多是半塊磚壘起來的,但那也是磚瓦房啊,自己家現在還沒能住上磚瓦房呢。而且很奇怪的是,一般人家正房修建的是最好的,由老人和大兒子住,廂房比正房條件好,真的有點奇怪。
院門關著,她朝院子裡喊了幾聲:“有人在家麼?吳隊長在不在屋裡?”
沒人回應,院子裡靜悄悄的,看起來像是一家人都在睡午覺。
她聲音提高了幾度,又問了一遍,還是沒有人應答。
“要不直接推門進去?”社員們很少有敲門的習慣,有事直接就推門進去了,她好像也不用那麼守規矩?!
柳東睿立好車子,推了推木門,這才發現門被從裡麵杠上了。
林穀雨嘟囔了一句:“怎麼大白天的杠著門?”
她趴在門上透過門縫往裡麵看,院子裡不見一個人,堂屋的大門倒是開了半扇,但沒見有什麼動靜。
柳東睿皺了皺眉,心裡的那點擔憂越來越重,他向來不願意用最深的惡意去揣摩彆人,但並不是不會,對吳金喜他現在已經不抱什麼好意了。
既然從大門進不去,那就從彆的地方進,今天怎麼著也要進去看一看他到底在不在。
吳金喜家的籬笆土牆比彆人家都要高,超過了柳東睿的頭頂,柳東睿讓林穀雨讓開,他先是後退了幾步然後往前助跑,一躍而起,攀在了牆頭上。
泥巴糊的籬笆牆很不結實,他盤上去後晃晃悠悠的,林穀雨擔心牆會倒掉,趕緊抱著他的腿,柳東睿讓她放開去扶住籬笆土牆,他自己則是小心翼翼的翻騎了上去,“穀雨,牆根下有一把椅子。”
林穀雨點點頭,說那你可以踩著椅子下去,說完才後知後覺,這是故意把門從裡麵杠上,造成在家裡休息的假象,其實吳金喜早就踩著椅子從牆上翻下去了?
臥槽!還玩起了心理戰,不是去乾壞事才有鬼了!
“你先下去,然後幫我把門打開。”
柳東睿答應了,然後“咚”的一聲跳了下去,從裡麵給林穀雨開了門。
翻牆和開門的動靜不小,屋子裡終於有了動靜,像是趿拉這拖鞋在地上走到的聲音。
“誰啊?”一聲蒼老又有點嘶啞的的女聲響起,隨後一個瘦削的老婦人走了出來,不過她隻走到門口就停了下來。
叫她老婦人並不是說她年紀很大,相反她皮膚很白,臉上皺紋也不是很多,頂多四十來歲,但她打扮得很是老氣橫秋,盤著圓髻,上身穿著藏藍色的土布斜襟棉襖,領子很高,把脖子遮的嚴嚴實實,下身穿的不是褲子,而是那種老照片裡的裙子,很有年歲的陳舊感,腳上還蹬著一雙繡花棉鞋。
看起來就像一個舊時的家庭婦女。
老式的棉襖版型寬大,穿在老婦人身上晃晃蕩蕩的,再加上她那高高的顴骨、上吊的眉梢和下拉的三白眼,林穀雨隻有一種感覺——刻薄。
沒錯,就是刻薄,她眼神中沒有一絲暖意,村裡最無賴的張小賴是接觸後覺得她很難纏很無理取鬨,這個老婦人跟人的感覺就是冷冰冰的,從內而外散發出陰鬱。
但她卻意外的不醜,有一雙很深的雙眼皮,現在受地心引力的影響往下耷拉著,但年輕的時候很有可能是個很有特色的美女。
給人一種很矛盾的美感,老年厭世臉。
或許是林穀雨沉默的時間太長,她顯得有點很不耐煩,凝眉又問了一遍:“你們來找誰?有什麼事嗎?”
沒有問他們兩個是怎麼進來的,也沒有問他們是誰,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林穀雨可以肯定她在村子裡這幾年從沒見過這個老婦人,無論是上工還是大隊開會這個老婦人都沒出現過,她詢問的目光望向柳東睿,柳東睿也搖搖頭,表示自己也從沒見過。
儘管林穀雨很是好奇,但現在不是探究這些的時候,她定了一下神,問:“我們來找吳金喜隊長,他在家嗎?”
老婦人掀開眼皮反問:“你們找他有什麼事?”不說吳金喜在也不說不在,冷靜客觀的根本不像村子裡的婦女。
林穀雨越發的好奇了,多說了兩句:“我是大隊的婦女隊長林穀雨,今天上麵有檢查的要過來,所有大隊乾部都要出席,大隊長讓我過來叫他。”她隨口編了個理由,一半真一半假,最容易糊弄人。
“他心臟上有病,已經半年沒去管過管過大隊裡的事了,怎麼會突然叫他過去?”
老婦人一個問題接著一個,這不是在拖延時間嘛。
時間很緊,可沒功夫這麼跟她閒聊下去,柳東睿快刀斬亂麻說:“具體什麼情況大隊長沒說,吳隊長既然是大隊的乾部,享受著大隊的工分補貼,該出力的時候還是要出力。”
誰知那老婦人竟然冷笑一聲,反問道:“讓他出力?他還有這麼好的心腸?他不跟你們對著來就算不錯的了,還想讓他跟你們幫忙,彆癡心妄想了。你們走吧,他不在,半上午就急急忙忙出去了,還把兩個兒子也叫走了。”
說完這句話就轉過身往裡走,邊走邊說:“跟你們說實話吧,他就是個混蛋,是個徹底的瘋子,而且最會演戲,他心臟上那點毛病年輕的時候就有了,你們全被他給騙了,一點小小的心臟病了,他才不會放在眼裡。”
看她的樣子應該是吳金喜的老婆,跟他立場應該一樣,但聽她的語氣,言語中充滿了鄙視和厭惡,就像看臭水溝裡惡心的的老鼠一樣看不齊吳金喜,實在是令柳東睿感覺到很意外。
而且,她跟他們說了吳金喜出去了多久,這個是很關鍵的信息。
這個婦人身上一定有很多秘密,柳東睿想。
林穀雨卻沒有因為她這句話吃驚,因為她現在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老婦人的腳上,老式裙子很寬鬆又長到拖著地,把她的腳踝遮的嚴嚴實實,但她行動間,地上卻掃出一條彎彎曲曲的痕跡,伴隨著鎖鏈的輕微碰撞聲。
她腳踝上拴著東西!
林穀雨大吃一驚,胡思亂想著這個老婦人難道是被吳金喜給囚禁起來的?正常人誰會願意在自己腳上係一條鎖鏈?
越想越有可能,要不然怎麼從沒在村子裡見過她?她不是從不出家門,而是根本就出不去這個家門。
“東睿,你看!”她驚叫,指著地麵上那老婦人的留下的痕跡讓他看。
柳東睿搖搖頭,小聲說:“以後再說這個。”這是彆人的家事,老婦人並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向他們求助,僅憑猜測去管閒事很有可能惹來一身騷,最主要的是,現在的時機不對,他們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柳東睿朗聲朝已經走到屋子裡的老婦人道了謝,然後抱著林穀雨坐上後座,騎上車就走了。
路上他說:“那老婦人說吳金喜沒在家,咱們在院子裡說了一會兒話,吳金喜的兩個兒子也被叫走了,穀雨,我現在真沒覺得自己是多想,搞不好吳二有那邊出了岔子,吳金喜通過某種方式窺探到了秘密。”
“我們現在去吳二有家,先問問他有沒有把那口土窖的消息告訴彆人。”
如果沒有還好說,如果真泄露出去,得趕緊想辦法彌補。
但吳二有並不在家。
兩個人又趕緊往三隊食堂趕。
因為今天有檢查的過來,所以食堂今天中午都開了火,不過這個點,食堂裡已經沒什麼人了。吳二有正在灶屋旁邊放食材的小屋子裡喝小酒,見了兩個人過來,詫異了一下,結結巴巴的問:“哎喲···喲,稀客,你···你倆怎···怎麼來了?”
臉頰通紅,說話間酒氣很重,看樣子喝了不少。
柳東睿大步上前伸手奪下他的酒瓶。
吳二有喝的正舒坦,社員們的口糧問題解決了打扮,大隊長把責任全扛了,隻要是他不把事情泄露出去,一點責任都不用擔,他啥事不用乾,落得輕輕鬆鬆,這幾天每天二兩小酒,小日子過的好不愜意。
見自己的酒瓶被奪走,他不耐煩的說:“乾···乾什麼呢?把···把酒瓶還···還我,想喝自···自己買去,供銷社······一塊七毛八分錢一斤,你家不是有錢嘛。”
得!還以為自己搶他酒喝呢。
柳東睿拿酒瓶敲了敲桌子,問吳二有:“吳隊長,快醒醒吧,我問你你們隊土窖的事你告訴了幾個人?地點在哪兒?”
吳二有一下子酒醒了一半,土窖這事咬死了也不能往外說。他支支吾吾的說:“什麼,什麼土窖,聽不明白,彆···彆耽誤我喝酒。”
柳東睿看他醉酒嘴還挺緊,心先放下了一半。
反倒是林穀雨這會兒觀察的比較細致,覺得很奇怪——這屋裡空的白酒瓶子擺了四五個了,這一天得喝多少啊?一個人能喝這麼多?從沒聽過吳二有好喝酒,還有這麼大的酒癮。
這麼多酒全買回來都有小十塊錢了,頂得上一般人家很久的花費了,他可是真舍得。
她指著牆角的空酒瓶,一臉嚴肅的問吳二有:“那些酒全是你一個人喝的?都是你買的?你哪來那麼多錢買那麼多酒?”
吳二有冷哼一聲,暈暈乎乎的還挺不服氣,“林,林隊長,你彆看不起···起人,我···我喝點酒···怎麼···怎麼了?”他拍著胸脯,拍的梆梆響,“彆···彆瞧不起···起人!”
媽蛋!今天下午跟人溝通怎麼這麼不順呢,吳金喜家的那個老婦人就牙尖嘴利的,這會兒又碰見了個酒鬼!
跟酒鬼說道理那就是白費力氣,林穀雨沒那好氣性,轉身出了,繞道造屋裡舀了一瓢冰涼的水,衝進小屋“嘩啦”一下全潑在了吳二有臉上。
十一月的天,是真的很冷了,井水冰涼,吳二有一下子一下子蹦了起來,冷風一吹,他打了個寒顫,腦子慢慢的清醒了起來。
林穀雨盯著他問:“醒了沒有?要是沒醒我再去舀一瓢,再不醒,我直接把你按到水缸裡好好清醒一下,清醒了咱們好好說話。”
這個姑奶奶,怎麼這麼橫!
吳二有不敢惹他,一遍拍身上的水,一遍低頭認錯說:“醒了醒了,不敢勞煩您。”
身上冷嗖嗖的,說完他打了一個大大的”阿嚏“!
林穀雨把葫蘆瓢往小桌子上一扔,抱胸瞪著他。
柳東睿就說:“吳二有,現在事情非常的緊急,沒時間跟你多說,你現在必須要告訴我土窖的事情你告訴了幾個人,他們嘴嚴不嚴?有沒有可能把事情泄露出去?”
吳二有抿著嘴不說話,他當時可是在紙上摁了手印,說出去出了事怎麼辦?!不能說。
林穀雨:”彆磨嘰了,我們都知道並參與了土窖的事,跟我們倆不用保密,不信你回頭可以問大隊長,現在這事兒特彆著急,趕緊說!“
吳二有看他們倆不像是開玩笑的,而且柳東睿在一隊的確挺受重用,他咬咬牙就說了。
吳二有說不可能有人敢說出去,除非不想要命了,知道的人全是他堂兄弟,他,吳大發,吳三貴,還有他爹的幾個兄弟,“全是最親不過的人,可能平常在村子裡吊兒郎當的不靠譜,但這種事上可不敢瞎說八道,俺們也不想餓肚子,不想再過一遍四幾年。”
柳東睿相信他這句話說的是真的,咬人的狗不叫,吳二有雖然渾,但他的段位很低,特彆壞的事情他乾不出來,也沒那個腦子。
林穀雨還在盯著那幾個酒瓶看,她又問了一遍剛才提的那幾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