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光耀的沉默讓周翠蘭心中的恐慌加劇。
她顫抖著又追問了一句:“大隊長,要是大春沒有出事兒,怎麼就不往家寫信了呢?”
“我婆婆年紀大了,身體不好,經常頭疼腿疼,每個月都得去衛生院買西藥,那啥盤尼西林和紅黴素都老貴了,還有衛華那孩子上學買本子買鉛筆,都是靠大春每個月寄回來的錢。”
“這都有**個月了,家裡一封大春的信都沒有收到,我婆婆的藥一天又不能停,停了她就成宿成宿的睡不著覺,以前家裡攢的那點錢全花光了。”
“雖說大春上麵有兩個哥哥,可······我婆婆的買藥錢也就隻能指著大春一個人,要是大春再不寄錢回來,我,我都不知道該咋辦了。”
周翠蘭家的情況,柳光耀最清楚不過。
她婆婆丁婆子是個後娘,孤兒寡母日子過的格外艱難,這才下定決心又嫁了一回,嫁過來的時候這邊已經有了兩個兒子,年紀也都不小了,又有親奶奶照看到成家,就跟丁婆子沒打過什麼交道。對於沒什麼感情的後娘,平常供養給點糧食倒沒啥,可一年買西藥的錢不是個小數,不是親身的兒子誰也不願意扛上那麼重的負擔。
當年到處要打仗,政府來村裡征兵,家裡條件稍微能過下去的都不舍得給兒子報名,大春後爹早死了,家裡就一個病怏怏的老娘,要不是為了他娘,他也不會小小年紀就出去當兵了,還一去就是那麼多年,到現在也沒退伍。
柳光耀還在猶豫不決。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柳東睿聽了這幾句,就先告辭了。
事實上,而且在他看來,根本沒什麼不能說的,路都封了,出了本村就需要開介紹信,這已經是再明顯不過的信號了,那麼告訴社員們信件和電報被暫停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況且,農村社員們隻是沒什麼文化,並不是愚蠢,不是傻!滿目瘡痍,新墳遍地,多的是人會看,會感受。
掩耳盜鈴!多此一舉!
***
推開院門,往常總是喧嘩熱鬨的家裡一片寧靜,林穀雨和三個孩子全都不在,院子裡的提籃少了兩個,他便知道母子四人又去田間尋寶去了。
柳東睿無聲的笑了笑。
身體是有記憶的,他從小出生和成長都在城市,對鄉村的生活有了解,但並不熟悉,就算時至今日,他也不能完全的沉浸其中,那些枯燥繁瑣的體力勞動、熱情卻喪失界限的人際往來、因雞毛蒜皮而起的爭吵都不是他習慣並喜歡的,這幾年在這裡的日子,他更多的是一種適應這個時代的本能,出於理智儘力的去生存、生活;
穀雨卻並不一樣,哪怕她很小就離開了鄉村,在鋼筋水泥的城市裡住的時間遠超過了在鄉下的那幾年,她仍是對野外田園充滿了偏愛。
所以周六日愛拉著他逛植物園、爬山、去公園溜達,長一點的節假日就愛去山清水秀的地方旅遊。
“在屋子裡呆的久了,很憋屈,喘不過氣。”從前穀雨總愛嘟囔這些。
“小區裡綠化不是挺好的嘛?”
院子裡高低起伏的草地、錯落有致的景觀,曲曲折折的鵝卵石小道,大大小小的水池······,他住的還是很滿意的。
“那不一樣嘛。”
以前的他不明白到底不一樣在哪裡,現在他好像慢慢摸索到了。
從前,身在都市,心在田園;
如今,身在鄉野,如魚得水。
她喜歡野外的開闊,偏愛自然原色的不加修飾,最開心的是能有一個小院子,裡麵的一草一木都是自己親手打理出來的。
這裡這麼小的一個院子,她每個季節都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蔬菜,是生活所需也是真心喜愛;角落裡被她見縫插針的移栽了很多野花,掛滿粉色花苞的鳳仙花亭亭玉立,紅紅火火的雞冠花穠豔惹人,甚至不知從哪兒尋到了一株碧綠青翠的藍鳶尾······
穀雨和三個孩子的身影穿梭其中,生機滿園,鮮活奔湧。
他對這裡的歸屬感幾乎全部都在這一個簡陋的小院裡。
柳東睿想著想著,心思就被勾了起來,快步走到屋裡,拿出了紙和筆,不停的在上麵寫寫畫畫。
***
林穀雨甩了甩又酸又麻的右臂。
小丫頭今天有點蔫兒,來回的一路上都讓抱著,一步都沒有下來走,給林穀雨累的不行。
林穀雨輕輕拍了一下和和的小屁股,“下回得叫上你爹一起去,你越來越重,我都快抱不動你了。”
和和小肉胳膊摟著她娘的脖子,哼哼唧唧兩聲,就是不願意下來走。
“和和,你下來,哥哥牽著你好不好?”大燦晃了下妹妹的小腳。
小丫頭頭都不抬一下,頭枕在林穀雨肩膀上不肯啃聲。
大燦再接再厲,“你看,路邊有野花呢,可好看了,我帶你去掐一朵帶頭上,行不行?”
“······”
“行了,”林穀雨看大燦還要張嘴說話,先行止住,“可能是昨天晚上玩的太晚了,妹妹有點鬨困,沒精神。”
院門半掩著,林穀雨伸腳踢開,“今天晚上你倆可不能再一直逗她了,這丫頭從小就是夜貓子,夜裡哄睡可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