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雲姒打量著她:“平日不太見得著婕妤, 今日怎的得空出來?”
宋婕妤則隻看著寧沅,對這句話仿若未聞:“聽聞皇長子前幾日騎馬時,不小心摔著了?”
夏雲姒心下輕笑,仍睇著她,也反過來探她的虛實:“是,馬場的宮人當差不仔細, 一盤子香樟球恰在他去拴馬時灑了出來, 讓馬驚了。”
話音一落, 宋婕妤猛地抬眼看她, 那驚魂不定的神色似不敢相信她口中所言。
夏雲姒心底疑雲愈深,麵上倒也不曾顯露,伸手搭住寧沅的肩:“所幸太醫說沒什麼大礙, 這些個不適過些日子也能養好。婕妤不必憂心了。”
說罷她便這般攬著寧沅轉身走了,也沒什麼戾氣, 氣定神閒的,隻是也說不上友善。
宋婕妤沒再說什麼, 在她背後福身恭送,寧沅回頭瞧了一眼,待得走遠一些才小聲開口:“姨母。”
夏雲姒:“嗯?”
寧沅道:“宋母妃似乎有些奇怪?”
準確些說, 他覺得方才姨母與宋母妃間的一問一答有些奇怪。
夏雲姒眸光微凝, 搭在他肩頭的手輕拍了拍:“事情並未查明, 姨母現下誰都信不過。”
寧沅點一點頭,深皺起眉沉吟一會兒,卻又輕輕道:“可我聽宮人說……當年是我母後救的她。”
夏雲姒長緩一息:“是。所以姨母雖信不過, 卻不希望是她。”
寧沅微不可尋地嗯了聲:“我也這樣覺得。”
若真是宋婕妤所為,若宋婕妤當年其實並不冤枉、如今又來害寧沅,那她想著姐姐病重之時還勞心傷神地為宋婕妤辯解,隻怕會失了分寸,不顧聖寵也要在宋婕妤死後將她拉出去鞭屍。
可千萬彆是她……
姐姐生前經曆的不值已很多了。皇帝心猿意馬,她也還是一心為著他;後宮令她不快,她也仍儘力讓六宮和睦。
她好像總是在為彆人打算的,倒讓自己早早就走到了油儘燈枯之時。
夏雲姒不想再看到有人辜負姐姐的心意了。
回到玉竹軒後,太醫仍是按例來給寧沅搭脈,寧沅又服了藥,便早早睡了。
夏雲姒聽聞皇帝今兒不得空過來,徑自沐浴後就也先上床了,卻是靠在軟枕上,睡意全無。
她心中一再地盤算墜馬之事,又翻來覆去地思量宋婕妤這個人。
今日與宋婕妤相見,話雖沒說幾句,宋婕妤的魂不守舍卻那般分明。除卻最後的神情不提,前頭也還有一次連她問話都沒顧上的時候。
她的位份比宋婕妤要高,宋婕妤又不是跋扈的性子,這樣的事不該出在她身上。
她又著人將那串被放在她院門口的碧璽手串拿了出來,提至與視線齊平的高度,端詳了良久。
她至今不知這個手串是誰放的,究竟是和用意。
這是近來除香樟球一事之外,讓她困擾最深的另一個謎團。
睡前想得太多,於是足足大半夜都睡不踏實。腦海中翻來覆去地轉著這些有的沒的,就連夢境都一會兒身在馬場、一會兒又與宋婕妤說上了話。
翌日她便起得很晚,都日上三竿了才睜開眼。揚音喚了鶯時,鶯時邊侍奉她起身邊笑道:“娘娘這一覺睡得倒足。皇上下了朝原是想與娘娘一道用膳的,左等右等娘娘都不醒,便隻好走了。”
夏雲姒自沒有與她解釋睡得這樣久實是因為初時總睡不著所致,隻說:“你們該叫我的。”
“皇上不讓。”鶯時抿唇,“皇上說讓您好好睡,自己就去陪兩位殿下待了會兒。抓著了皇長子殿下悶在被子裡偷偷讀書……原是要罰乳母的,不過殿下求情,就扣了兩個月俸祿了事。”
“悶在被子裡偷偷讀書?”夏雲姒挑眉:“待我用過膳,叫他過來。”
是以寧沅一上午便為這事挨了兩頓訓,夏雲姒說出的話與皇帝也差不多:“悶在被子裡看書,眼睛看壞了可怎麼好?”
寧沅心裡苦,皺著眉低頭立在她跟前,低音解釋:“今兒是頭一回,我平日都不這麼乾。”
說到底是悶著養病太沒勁了,他平日雖也常覺讀書很累,可眼下為了不讓他頭暈硬不讓他讀了,每日大半時間都隻得待著發愣、要麼就是睡覺,讀書就成了種奢侈的趣事。
姨母卻顯然覺得這事很嚴重,饒是聽他這麼說了也還是板著張臉,手指在他額上一敲:“若再有下回,等你病好就罰你抄書,再彆想著出去玩了。”
“……”寧沅恰到好處地認慫,“姨母我錯了。”
說完,就聞笑音從背後傳來:“窈妃娘娘是為殿下好呢,殿下聽話便是。”
二人一並看去,便見宋婕妤正邁過門檻,小祿子緊緊隨在她身邊,見夏雲姒看過來,低了低頭:“娘娘,婕妤娘娘說要見您。”
這她自己也瞧出來了,哪裡還用得著稟?這話背後的意思,實是“婕妤娘娘非要見您,阻了也硬要進來,底下人不好硬攔”。
這是有事。
夏雲姒複又肅容看向寧沅:“罷了,你近幾日見好一些,今兒個許你多在外待會兒。”說罷吩咐鶯時,“送他去和昭容那兒吧,讓他與四皇子玩一玩。”
寧沅一哂:“那我帶六弟同去!”
夏雲姒又敲他額頭:“讓你六弟好好睡覺,不許擾他!”
寧沅撇撇嘴,隻得走了,路過宋婕妤身側不忘端正一揖。宋婕妤笑笑,邊目送他離開邊自顧自地道側旁落座:“娘娘待殿下有心了。不過殿下到底在這個年紀上,日日拘在房裡養病也是苦了些。娘娘倒不如著人去尋些小人書來給他看,小人書字少,想來也不至於頭暈。隻消娘娘先過目一些便是,免得底下的宦官沒數,尋些他不該看的書來。”
夏雲姒默不作聲地聽著她說,待她說完,方道:“這該是婕妤第一次主動到本宮這裡走動,是為寧沅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