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盛夏來臨。
桐中高三樓的外麵, 深綠色的爬山虎早就占了滿牆。風吹過, 葉子次第掀起,波浪似的起伏。
傍晚,熱意不減。
梁從星走到樓下,悶熱的風吹過來, 棉被似的將人包裹。路旁的樹,葉子被曬到透明。
她撐開防曬傘, 遮到頭頂。朝圖書館走,沒一會兒身上就出了薄汗。
開學已經一周多, 下午,學校安排了一場新高三年級的家長會。
這個時候差不多是散會的點兒, 遠遠的,梁從星看見人潮從圖書館一樓的多功能廳湧出來。
紀雪容跟她約好了在某處等, 沒幾分鐘,兩人見上麵, 一起去校外吃飯。
走到半途,紀雪容忽然說,“你們班長在不在啦?叫他一起出來吃個飯呀。”
“叫他乾嘛。”梁從星說。
“你這孩子。人家幫你提高了學習成績,不謝謝人家?一點不懂事。”紀雪容嗔怪, 她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嘀咕, “下次也要請徐老師吃個飯, 謝謝她把這麼好的同桌換給你…”
梁從星應著聲, 低頭撥號。
她本來就是假假的矜持一下, 勉強壓著嘴角的笑意。
那頭有些嘈雜, 過會兒才安靜下來。
易楨聽她說完,開口,“我媽也在。”
“……”梁從星沉默了下,“不是說她沒時間來嗎?”
“嗯,臨時過來的。”
“那……要不……”
要不算了吧,兩方家長一起吃飯,總感覺跟什麼似的。讓人有點不好意思。
她話還沒說完,易楨輕聲接了下一句,“一起吃吧。”
梁從星愣愣的,本能地順著他,“哦”了一聲。
他那邊有幾秒鐘沒說話,依稀聽得見走動和呼吸的聲音,過了會兒,梁從星聽見他開口,“我媽知道我喜歡你。”
梁從星:???
她握著電話半天回不了神,儼然已經被嚇到了。
“我會跟她說,瞞好一點。”易楨補充。
梁從星點頭。
到這份上,也隻能見機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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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從星沒見過易楨的媽媽,不過看易楨,也能腦補得出來,他媽媽應該是比較知性、優雅的那類型。
誰知道,見了麵,易媽媽卻十分熱情,一上來高興地握住她的手,一口一個“阿星”地叫。還問她高三累不累,壓力大不大。
紀雪容一看,反倒開始反思自己態度是否過於冷淡。也很關切地替易楨倒水,聊了些家常話。
恍然間梁從星覺得,兩人好像換了個媽。
她彎了彎唇角,剛好看見易楨對她做口型,“笑什麼。”
梁從星笑得更開,為了掩飾,低頭喝水。
易碧盈看她,完全是一副看未來兒媳的模樣,且越看越滿意。她不止一次交代,要易楨好好照顧人家,言談間都是親密。
紀雪容雖然覺得易媽媽有些太過熱情,但也沒細想,隻當是性格使然。兩人說了不少你來我往的場麵話。
氣氛其樂融融。
多年之後,當紀雪容回憶起那個傍晚,總是忍不住用手指輕戳梁從星的腦袋,“叫你早不跟我說。那時候說,我怎麼說也得替你矜持一下,女孩子家的,要擺些高冷姿態才行。”
現在呢,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又實在喜歡自家的女婿,半點高冷的樣子也作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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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高三,學習的節奏愈發緊張,次次大測小測,聯考排名,壓得人喘不過氣。
梁從星這時候已經升到了前一百,偶爾還進過前五十,堪稱一中建校史來的奇跡。
很快,年級裡就有男生慕名而來,想要一睹這位學霸的風采。
發現她長得十分漂亮之後,來的人就更多。
有段時間,搞得十七班的男生如臨大敵,替易楨護著,看一個就說一個:“哎哎哎彆看了,名花有主,內部消化了啊。”
“……”
期中考試過後,徐婉梅也點了梁從星去分享進步經驗。
分享會放在多功能廳,麵向全體高三學生。上去講的一共十來個人。
梁從星還是頭一次到這種大場麵,緊張得手心有些出虛汗。
她平時性子再怎麼外向怎麼野,畢竟跟這種嚴肅的場合不搭,也沒經驗。等待的間隙裡,深呼吸了好幾次。
直到肩膀上被一隻手輕輕搭住,她回頭,看見易楨站在身後。
他今天穿得稍稍正式,白色的襯衣,長直的黑色西褲,頗具少年式的英俊沉穩。
“你講完了?”她看著他手裡的稿子。
易楨“嗯”了聲,“快到你了。”
梁從星正忐忑著呢,苦著臉,把自己的稿子塞給他,“你給我講吧,我不想上台……”
反正稿子也是他寫的。
這事倒不是梁從星想偷懶,主要是,她的進步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易楨,並不具有普適性,而且,如果照實講了,還有鼓吹男生女生交往的嫌疑。
所以,易楨寫完自己那份,又替她寫了一份中規中矩的講稿,隱去了自己的存在。
易楨無奈地看她,抿了抿唇,“不要這麼懶。”
“我是怕呀。”梁從星可憐兮兮的抬頭望他,“那麼多人看著我呢。”
她一撒嬌,他就毫無辦法,甚至真的有種替她去的衝動。
回過神來,自己也是失笑。
“我會陪著你。”他說。
“我又看不到。”梁從星嘀咕,仍然很憂愁。
不過,她也知道這事隻能自己去,抿了抿唇,又看了遍稿子。
過了會兒,輪到她上場。
之前上去的都是老麵孔,看到梁從星,人群裡爆發出更加熱烈的掌聲。
畢竟,比起那些入學以來就穩坐第一考場的大佬們,她這樣一步步努力上來的更令人振奮。
有不明情況的人熱血沸騰,“我的天,這同學也太厲害了吧!這雞湯我喝了!”
“彆忙激動啊,她男朋友是易楨啦,都是他教的。”
“這樣的嗎!更羨慕了!”
“他們不是男女朋友吧,兩個人都否認過。”
“這個不重要啦……重要的是,我什麼時候能擁有一個學霸男朋友,帶我讀書帶我飛……”
“夢裡吧,夢裡什麼都有。”
“……”
好奇怪,明明上來之前還很緊張,走到台前,梁從星按易楨教的方法深呼吸幾次,把目光放空,居然一點也不忐忑了。
她把稿子背得很熟,帶上隻是以防萬一。
初初的不適應過後,她很快進入了狀態,講述著自己的學習經驗。
全場寂靜中,她的目光在廳內來回掃了眼。
哪裡都沒看到易楨,哼,還說他會看著她呢,果然是騙人的。
這麼想著,忽然看到場內二樓的小隔間裡亮著燈,透過玻璃,男孩子清雋的身形映在上麵。
雖然看不清表情,但梁從星覺得,他一定在用那種溫和專注的目光看著自己。
一如既往。
忽然心情就很平靜,有淡淡的雀躍,漣漪似的蕩漾開。
經驗稿的末尾,慣例是感謝,諸如班主任的付出,家人的關懷,自己的努力。
說完之後,梁從星離開話筒,微微抬起視線,輕輕動了動嘴唇:
“還有你,易楨。”
真的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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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序一晃,就到了冬天。
難得沒有下雨,晚自習的課間,梁從星被易楨拉出去跑步。
自從她上學期的一次感冒好了之後,易楨就把晚跑加入了兩個人的學習計劃。
梁從星試圖掙紮,並且以學習好累,下課想睡覺為由,拒絕跟他出去。
沒想到,易楨卻平靜地說,“腦力勞動的疲乏,靠運動調節最好。”
梁從星講理講不過,撒嬌也不管用,隻能跟他出去試了一次。結果發現還真的有提神醒腦的功效,之後她就不再拚命抵抗了。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兩個人並肩慢慢跑著步,也是一段靜謐美好的獨處時光。
門一開,冷空氣撲麵而來。
梁從星原地跳了兩下,抬頭看他,“好冷哦。”
江南的冬天向來是這樣的,侵入骨髓的濕冷,穿再多的衣服也抵擋不住。有人戲稱為魔法攻擊。
走廊光線暗,又沒什麼人出來,易楨抬手替她戴上帽子,“跑一會兒再摘。”
梁從星乖乖點頭。
她順著易楨的動作,抬起眼,大衣的帽簷遮住頭頂一方視線。
他照顧她,的確照顧得很習慣,也很順手,普通的小動作裡透著自然的親昵和寵溺。
她眨眨眼睛,看著他的側臉,忽然開口,“易楨。”
“嗯?”
“我好想快點畢業。”
一句話沒頭也沒尾的,他到底會不會明白呢。
易楨輕頓了一下,視線在她臉頰上停留半秒,微微啟唇。
梁從星以為他會說,不要心急,放平心態之類的話,都做好了心理準備,沒想到,他靠近了,低聲開口,
“我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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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寒假,總共隻放了十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