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路隱約能聽到陰惻惻的說話聲,模糊不清又如影隨形,客廳裡的老唱片機反複播放著一首詭異的聖誕快樂歌,歡快的音樂卻反倒讓氣氛更加恐怖。
阮時行聽得難受,索性上前將唱片針抬開,音樂聲果然消失,他在眾人稱讚的誇獎中氣定神閒地回頭,心說靠著音樂搞氛圍而已,也不過如此,哪知才邁開幾步,消失沒多久的旋律在腦後再度搖曳起來。
阮時行腳步一頓,緩緩回頭,唱片機仿佛永不停歇地轉動著。
大夥的說笑聲瞬間停下了,阮時行又挪了幾遍,但不管他用什麼方式關閉,那唱片機片刻後都會緩緩恢複成播放的狀態。
有人見狀搓了搓胳膊:“臥槽,我有點害怕了,要不要接著走啊?”
阮時行咬了咬牙:“改裝過的自動開機裝置而已,有什麼可怕的。”
他說著回到隊伍,抓住帶來那姑娘嚇得冰涼的手,渾然不懼地邁開腳步。
一路上各種關卡嚇得眾人鬼哭狼嚎,四散奔逃,阮時行卻始終不為所動,一路走到臨近出口,他想到衛西那句“白天不說人晚上不說鬼”,心頭越發不屑,什麼民間俚語,都是無知蠢貨拿來自己嚇自己而已。
小模特也似乎對他頗為依賴,一直軟軟地貼著他行動,直到將到大門,才小意溫存地開口:“我們再留一會兒好不好?”
朋友們看到大門一個個驚慌失措地爭搶著出去了,有人看他站在原地,出聲詢問,阮時行擺擺手示意他們先走,不耐煩地問道:“有什麼好留的,一點意思也沒有。”
小模特聲音柔柔地問:“你覺得不好玩嗎?”
人已經走光了,朋友隔著大門喊他:“阮時行!快出來啊,你還在裡頭乾什麼,嚇死人了!”
阮時行喊:“黎小曼還沒玩夠!”
他被磨蹭的女伴搞得有些煩躁,正要抓著對方強行離開,外頭靜默了一會兒,忽然再次傳來朋友發顫的聲音:“你,你在說什麼啊!黎小曼說自己怕鬼,剛剛根本沒有跟我們進去啊!”
阮時行:“……”
他頭皮一點點發起麻來,難以置信地轉頭朝身邊看去。
嬌俏的小模特仿佛沒聽到這話似的,反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皮膚冰涼如水,笑得溫柔可人:“我覺得挺好玩的,再陪我進去呆一會兒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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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文清找到衛西的時候,衛西正在叉著腰指揮家裡人乾活。
衛家院子裡的草坪已經被挖了個皮開肉綻,到處都是泥土,一隻滿身是泥的哈士奇如獲至寶地瘋狂幫忙刨著地。
衛天頤戴著墨鏡,站在自家的門檻上氣得七竅生煙:“混賬東西!草坪全給你糟蹋了!快給我停手!!!”
衛西充耳不聞:“這個坑再挖深一點,到時候要拿來種樹。”
又招呼旁邊穿戴雍容的美婦一起看:“你看好了,這是帝休的巢坑,往後你侍弄它,要記得澆水充足。”
美婦一頭霧水地聽完,腦袋上掛滿了問號。
陸文清瞠目結舌地站在大門口,一個正提著小水桶擦招牌的年輕人瞥到他,陰沉地開口:“你找誰?”
陸文清指了指衛西。
那年輕人神情立刻古怪起來,半晌後才抿了抿嘴,朝院子裡的衛西喊:“哥,找你的。”
陸文清詫異地又看了他一眼,這就是衛家傳聞中那個聰明睿智光芒萬丈肖似父親頗受重用的小兒子?
頗受重用……
他看著對方手裡的抹布。
衛承殊陰鬱地跟他對視著。
衛西看到陸文清,愣了愣,走過來問:“怎麼是你?”
陸文清看到他,立刻什麼疑問都忘光了,感動得幾乎要哭出聲來:“哥們,江湖救急,幫個忙啊!”
阮時行聽說跟朋友去了個勞什子鬼屋,回來後就大病一場,陸文清剛聽到消息的時候還以為隻是傷寒感冒,緊接著就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據說是等在門外的所有朋友察覺到不對勁一起衝回去,才將魘著了的阮時行死活拖出來的,拖出來之前他還一臉恍惚地朝著鬼屋深處走呢。
阮家全家都根紅苗正,不信這些,阮時行礙於麵子,也不肯找之前被自己diss過的牛鬼蛇神。他例數身邊的交際圈,隻有陸文清似乎懂些門道,因此找上門來,想請陸文清幫忙想想辦法。
陸文清身為他的發小,當然不能不管他死活,可一聽內情立刻就嚇炸了,這可不是普通風水問題,明顯是見鬼了!
見鬼這種事,他比阮時行還要害怕啊!
偏偏這個時候,往常帶他做業務的表哥李睿還接了西北的單子不在京裡。他孤立無援,思前想後,也隻能想到衛西,畢竟衛西雖然做這一行沒多久,實力卻並不弱,當初在鳳陽,還膽子大到能幫朔宗先生一起驅鬼呢。
衛西一聽有業務,立刻來了興致。說起來他宗門開業也有段時間了,可除了趙叔的生意之外,並沒有碰上什麼新客戶。沒有生意,就沒有進賬,衛家平日裡買菜扣扣搜搜,上次那幾人又沒有再來邀他赴宴,國賓館那次之後,他就再沒有那麼儘興地吃過飯了。
不過那天是怎麼回來的來著?隻記得自己醒來後滿口都是陽氣的甜香,衛家的人卻仿佛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衛天頤連續罵罵咧咧了好幾天才肯作罷。
衛西想不起來就不想了,問道:“給錢麼?”
陸文清汗顏:“給,給,當然給的。”
衛西便立刻點頭,叮囑周管家和麥克他們按著先前的吩咐繼續好好挖地,帶著團結義迅速動身跟陸文清走了。
“地兒在郊區,我車牌限號,咱們打車過去吧。”陸文清拿手機叫了輛網約車,衛西無可不可地坐在車裡玩遊戲,團結義在一邊給他查攻略,倆人安靜地聽陸文清敘述前因後果。
“……事情就是這樣了,阮時行從那之後就一直生病,晚上還睡不好覺,我給了他一張符他才精神了點,現在估計已經跟朋友在郊區等我們了。”
陸文清說著說著,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總覺得車裡前所未有的陰涼。他搓了搓胳膊,問駕駛座西裝革履的司機道:“師傅,您這車裡空調開的多少度啊?”
那司機沒回答,看著前方微笑著,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帥哥,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假的啊?你朋友真的撞上鬼了?”
衛西盯著遊戲的視線抽空瞥了他一眼,撞上後視鏡同樣遞來的目光,又麵無表情地低下頭。
陸文清覺得這個司機態度看起來怪怪的,但聞言還是回答:“千真萬確,以後你假如遇到要去郊區鬼屋彆墅的客人,還是幫忙勸勸,不過那家店也不知道還能不能開,出事第二天就被阮家摁住停業整頓了。”
司機長長地哦了一聲,眼睛還是笑眯眯地:“你們年輕人也怕鬼的麼?”
“鬼誰不怕啊!”陸文清莫名其妙地回答,目光看向車外,立刻愣了,“這不是去南郊的路吧?師傅您這朝哪兒開呢?彆是在給我們繞路呢吧?”
外頭天漸漸暗了,車外的風景已經從林立的高樓變成了靜謐的樹影,在路燈跟微弱天光的籠罩下分外不詳,駕駛座的司機聽到這裡,嘿嘿地笑了起來:“我怎麼會繞路呢,當然是送你們去該去的地方啊!”
一邊說一邊緩緩轉過頭來,笑得格外陰森可怖。
陸文清怔怔地看著他的臉,忽然意識到那種從上車起就感覺到的不對勁是什麼了,這個司機的笑容的弧度竟然從頭到尾沒有一點點改變,整張臉都僵硬得像是被人捏塑出來的。
他從小陰氣就重,碰上過無數怪事兒,立刻意識自己打到了鬼車,頭皮轟的就炸了。伸手在兜裡一摸,才又想起自己的護身符咒已經在不久前交給了阮時行。
陸文清絕望地瞪大了眼,失聲叫道:“啊啊啊啊啊!鬼啊!!”
團結義:“什麼??!”
司機嘿嘿嘿地笑了起來,似乎對自己嚇到他們這件事情非常自得,周圍的溫度越發低了,將車輛完全籠罩在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怖當中,此時後座忽然傳來一聲歡快的音效:“飛機!”
“不要!”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飛機劃過音效】
司機:“…………”
他默默轉頭,微笑地盯著後座玩手機的卷發年輕人,同時看清了對方手機界麵上還在進行的歡樂鬥地主。他眼中劃過一絲怒意,腦袋忽然像是安上了彈簧,倏地從脖頸處長長地彈了出來,直衝後座而去!
團結義:“啊啊啊啊真的有鬼啊!!”
陸文清:“啊啊啊啊啊好恐怖啊!!”
衛西抬起頭,麵無表情地看著迎麵衝來的僵硬鬼頭。
五分鐘不到的時間,車掉了個頭,開始朝來處開,彙進了車水馬龍的高架。
駕駛座上的司機笑眯眯地捂著臉:“嗚嗚嗚嗚嗚——”
他哭得滿臉是血,衛西已經跟陸文清換了位置,坐在副駕駛安靜地盯著他,直盯得他整個鬼都在發麻:“你,你不要再看我了……”
一邊又嚶嚶哭泣:“我就是想嚇嚇你們,又沒乾什麼壞事,你們怎麼這樣啊,把我的胳膊還給我,我一隻手怎麼拿方向盤嗚嗚嗚嗚……”
衛西審視了他很久,最後也隻能遺憾把胳膊還給他,這個鬼確實沒開過殺戒,屬於衛得道三令五申不許吃的那種。
鬼司機拿回胳膊忙不迭地給自己裝上,整個鬼都非常委屈地縮成一團:“我真是倒了什麼大黴,好容易放個假出來玩玩……”
陸文清懵逼地坐在後座,還沉浸在衛西剛才揪著對方的脖子跳起來一頓暴打然後還扯下對方胳膊掄動的畫麵,剛才的那五分鐘他遭遇了打記事起最不可思議的震撼,現在滿腦子隻盤旋著一句話——原來抓鬼不止用符咒桃木劍,還可以這樣的嗎?!
團結義畢竟對這行了解得不多,加上之前鳳陽仙的慘狀也讓他對鬼怪這一物種先入為主地缺少了一些敬畏,因此見師父打敗了對方,很快就不害怕了,還一臉好奇地跟哭哭啼啼的鬼司機聊了起來:“你們也放十一長假啊,假期不是已經過了嗎?”
鬼司機晃了晃胳膊,發現陰氣好像少了一點也不敢計較,憋屈地看了眼衛西,沒好氣地回團結義道:“誰放十一長假了,我們放的是寒衣節,萬聖節加寒衣節,我們一連可以放二十多天呢!”
“啊……”團結義有點懵,“萬聖節你們也過啊?”
司機很沒好氣:“廢話!”
衛西見他凶自己徒弟,抬手就是一巴掌。
陸文清瞪大了眼崇拜地看著他——哇!
“嗚……”那司機捂著腦袋又哭了起來,眼眶裡滑下兩行血淚,“你們,你們聖誕節不也出去買東西嗎?我就出來開開車,混口飯吃啊!”
團結義看他因為自己被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來是這樣,那你們也挺不容易。抱歉啊,因為我以前聽過鬼車的傳說,不過都是鬼公交鬼出租什麼的,第一次親眼碰到,沒忍住就多問了幾句。”
那司機抽了抽鼻子,因為他道歉而心情好了點,忍不住長歎一聲,出言傾訴:“現在公交和出租審核那麼嚴格,我們哪兒開得了啊,也隻有這個平台稍微給點活路,我偷了張身份證就注冊上了。”
“對了。”他忽然又想起什麼,又不敢跟衛西說,轉頭看著最好說話的團結義,“我剛才真沒想傷你們,隻是鬨著玩而已,萬聖節嘛,是吧?一會兒到地方,我不要你們車錢,可以給我一個五星好評嗎?”
團結義:“……”
陸文清:“……”
司機再次淒淒切切地哭了起來:“星級降低補貼會減少的,求你們了,幫個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