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的實習生們跟本地鬼打得不可開交,衛西作為掌門當然不可能坐視不理, 他撒開手裡的羊胡子老頭剛要起身過去幫忙, 肩膀就被人一把按住了。
二弟子的聲音裡暗含薄怒:“剛才為什麼不躲開?”
衛西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麼:“我躲開你師兄就要被砸中了。”
他以為徒弟隻是隨便一問, 誰知回答之後, 對方的目光竟更加灼烈了,帶著迫人的溫度,又有一點難以置信:“你……保護他?”
即便衛西如今性情大變,也很難叫人相信他會跟“保護彆人”這個概念聯係在一起。
“那是自然。”衛西卻渾然不覺, 非常自然地丟起了糖衣炮彈,“不光你師兄, 師父也保護你啊, 你也是我的寶貝。”
轉念一想,往常團結義經常說自己偏心師弟,二徒弟問這話不會也吃醋了吧?一心要做個好師傅的衛掌門趕忙又出言安撫關懷:“剛才聽你踢中那東西時動靜挺大, 傷著了嗎?踢疼了沒有?快給為師看看。”
他一邊說一邊誠懇地伸手去撩徒弟的褲腿,結果話音落地,肩膀就被一把抓住了。
抬頭一看, 徒兒的表情似是困惑中又有些無奈,深深地看了他一會兒後, 才沉默地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轉開話題:“……這裡的魂魄沒有執念, 無需超度。”
鬼魂跟鬼魂之間有橫死和非橫死的區彆。
橫死即是非正常死亡, 比如太倉宗新來的這批實習生,心懷執念又無人超度, 就會在人間往來徘徊。非橫死的魂魄則就不一樣了,壽數到後或是生病或是老死,死後自會有鬼差照著勾魂表前來勾魂,帶它們順其自然地進行下一度輪回。
眼前的這群老鬼就是後者,因此尋常道門的超度手段對它們是一點都不管用的。
腦子不好的衛西立刻鬆開了抓著徒弟褲腿的手,同時被轉移了注意力:“原來如此,想必這裡曾經是個亂葬崗的傳聞是真的了,怪不得柏昊他們請來的那兩尊門神沒用,門神是守門的,盯的全是外頭的魑魅魍魎,哪裡管得了門裡的住客。”
朔宗點頭,衛西提到的也是個很叫玄門中人頭疼的問題。部分人安家置業後,都想去道觀廟宇請神像符咒保家裡“乾乾淨淨”,可土地就那麼大,放眼望去,那些燈火通明的商圈小區,多多少少地底都曾經埋有屍骨。這些屍骨即便魂魄不散,也和客鬼有本質的不同,客鬼是莫名其妙找你家麻煩的,屬於入室打劫盜竊臭不要臉的那一類,解決起來不論怎麼殘酷都師出有名,叫它魂飛魄散都無話可說。可原本就在的那些魂魄,認真算來居住的年歲比人都長,往前倒個幾百上千年,這塊土地說不準還是人家的私產,你一個後來的住客,搬進人家家裡不算,還想無緣無故地把人家趕出家門,這麼一聽,是不是相當的不講道理?請回家的神靈也不樂意摻和那麼過分的事兒啊。
因此隻要不是真的遇上作祟,大多數玄門中人遇上這樣的請求,都會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將信眾安撫過去就好。人人鬼鬼的,那麼劍拔弩張做什麼,人家對你也沒惡意,同住屋簷下,彼此和平相處不行嗎?遇上脾氣好的老住戶,說不準偶爾還會給新租戶幫點忙。
前幾年京城本地論壇就有個傳得沸沸揚揚的帖子,發帖的一個宅女說自己一人獨居,某次出門幾天,回家後家裡被打掃得乾乾淨淨不說,堆積如山的臟衣服都被洗乾淨了。她打電話給認識的親人,親人們都說沒來給她幫過忙,她摸不清頭腦,又覺得神奇,評論裡的網友罵她胡編亂造,其實內行的人一看就知道了,明顯是屋簷下的老住戶嫌棄這姑娘太邋遢,才出手整理的房間,鬼怪原本是無法觸碰□□的,也不知道這老住戶究竟是被逼成啥樣了。
這一曆史遺留問題也滋生出了不少民間傳統,好比挖山修路蓋樓這樣需要挖掘的工程,施工之前總會進行某些儀式,開壇做法啊,供奉些香燭祭品,以此安撫長眠地底即將遭受打擾的亡靈。
正常的亡靈一般也很通情達理,大家都不容易,無冤無仇的,看見你誠意夠了,就退一步不做計較。
像港越大廈的原住民這樣出來搞事情的,絕對是少數中的少數。
朔宗皺起眉頭,一時也不知道這群老弱病殘究竟想乾些什麼。
***
那邊混戰終於打得告一段落,太倉宗雖然鬼數不占優勢,卻勝在年輕,替死鬼們又大多外形恐怖,普通的鬼看見了也害怕,最終大獲全勝。
老住戶們沒打贏架,卻依舊很不服氣,那打太極的老頭鬼憤憤道:“豈有此理,你們平白無故闖進我家,為非作歹,簡直有傷天和!”
太倉宗實習生們也沒消氣:“你們在宿舍裡偷吃我貢品,又很有道理了嗎?還有傷天和,你們害人跳樓罪孽更深重吧!”
老頭氣壞了:“老夫說了!他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
況誌明夫婦已然是看呆了,雙雙盤腿坐在戰局之外,看著唇槍舌戰的兩撥鬼說不出話來,想到這老鬼口中說出的小柯墜樓的真相,總覺得自己已經可以起身告辭了。
好在此時太倉宗的二弟子走了過來,臉色冷得嚇人:“既然你們無心傷人,剛才又為什麼從樓上丟頭盔?”
況誌明夫婦立刻回神,想起剛才的事故,臉色也凝重起來。
老鬼哼了一聲不說話,明顯是問不出什麼的,況誌明正想曉之以理,就見衛西凶惡地站了出來:“我管他為什麼丟,總歸都驚嚇到了你和你師兄,我這就把他腦袋揪下來給你出氣!”
衛西說著就要動手,老鬼簡直驚呆:“你們道士怎麼這樣不講道理!”
況誌明:“……”
老鬼自知打不過衛西,也隻能氣衝衝地給自己辯解:“誰想傷你徒弟了!我要砸的是那個小子!”
他視線森森地盯著柏昊,柏昊這會兒雖魂不守舍,也本能地渾身一冷,打了個哆嗦。
團結義一聽也愣了:“為什麼啊?”
老鬼道:“不砸暈他,難不成還叫他回去帶人過來繼續動工麼!他想得美!”
話裡的意思明顯是要叫樓盤繼續爛尾下去啊,這就很叫人想不明白了,京城那麼大,遺留下來的墳地數量頗多,後來城區擴建,在原址上蓋學校蓋小區的不在少數,他們還是第一次碰上對此意見這麼大的原住民,居然硬生生把一處商場的工期拖延了將近十年。
朔宗眯起眼:“不過是埋骨之地,你們早晚要投胎的。”
老鬼冷冷地瞪向柏昊:“投了也不給他們蓋房!”
他執拗的樣子當真不像是個壽終正寢的鬼,一般除了死於非命的,哪個鬼會心懷這樣大的執念?
況誌明為難極了,人家確實在這裡埋了許多年,排資論輩也名正言順,死活不肯配合,他真的沒法做出動粗驅趕這樣的事兒,事情談到這裡明顯就陷入了僵局。
團結義卻覺得不對啊,老頭這話怎麼聽起來跟雙方有宿怨似的?
立刻悄悄湊到師父耳邊說了幾句,眼見衛西不情願地點頭之後,才笑著出麵打圓場:“哎呀,大家何必鬨的那麼僵?有話坐下來好好談嘛,老人家,頭盔的事情我們就不追究了,可你們也體諒一下,人家柏先生公司申請那麼大的項目多不容易啊,對吧。這麼大塊的地不利用起來肯定要虧得血本無歸的,你們何必故意為難一個年輕人?是不是他們公司哪裡做的讓你們不滿意了?”
老鬼不買他麵子,依舊冷哼。
衛西皺眉道:“何必跟他廢話,我拔了他腦袋給你玩。”
“……”老鬼屈辱地瞪了他一眼,終於出聲了,冷冷地瞥向柏昊,示意團結義道,“你自己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