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剛開始得知自己是瑞獸的時候,衛西除了不知道哪兒來的不安外, 客觀上還是知道這是件好事兒的。
畢竟從以前起, 他就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孤魂野鬼, 生來死去赤條條無掛牽, 偶爾做夢時還會夢到自己跟人打架或對峙,瞧夢境裡餓到甚至吃泥巴的畫麵,看起來活著的時候也不像是過得很好的樣子。
因此衛西以往也結合這些混亂的記憶分析過自己的過去,大概得出的結論就是自己或許並不是很受人歡迎。
這絕不是什麼叫人愉悅的認知。
隻是他往常不會去糾結這個問題罷了。
渾渾噩噩的人生, 除了吃睡以外找不到更多的追求,甚至無聊時盯著天空發呆, 腦海裡都是一片空白的。
這麼看來, 似乎就是一個不知道為什麼會誕生也不太具備存活意義的活物而已,跟曾經被他吃掉的鳳陽仙和許許多多其他的食物一樣,可能連身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的野豬精都比不上, 至少隨意獵殺野豬國家還會出麵製裁罰款,可對象換成鳳陽仙,吞噬殺死它的自己, 卻會被林瀚洋一家視作英雄。
但這樣的一個他,忽然就成為了守衛天地的瑞獸, 二徒弟還告訴他,他曾經擁有很多很多的信眾。
衛西那天在黑暗的房間裡跟徒弟敘述瑞獸的定義時, 很難具體地描述自己當時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情緒, 但總歸不是高興的。
仁慈、祥瑞、庇佑眾生,飽受喜愛。
這些他從未想過跟自己有關的詞彙忽然一股腦砸在了腦袋上, 甚至讓他有種說不出的不安。
好像忽然得到了什麼曾經非常非常想要擁有的東西,可這份擁有來的太過虛幻,他小心翼翼,卻仍覺得自己終有一日會把握不住。
直到這一刻!
直到這一刻!!
衛西數了一下,從寧天辦公樓外一路到頂層,自己一共在大徒弟的要求下幫助了七個凡人。
幫到最後,他整個人雙眼發直,腦門陰雲密布,好幾次內心都有止不住的煩躁和殺意流淌而出,但隻要一聽徒弟在旁邊“不愧是瑞獸”“師父我一定要向你學習”的無死角馬屁,這種暴躁的情緒就會忽然跟被鎮在了五指山下的猴子似的動彈不得。
再加上寧天公司裡那些受到他幫助後連聲道謝的凡人們。
於是到最後,衛西能做的也隻剩下儘量繞著這些總是出狀況的人走。
他現在對自己的新身份有了一個全新的認知。
於是上古神獸饕餮衛西,在幾千年來自己成功上崗瑞獸的第一天。
腦海裡萌生出了辭職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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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他的好徒弟看師父忙活成這樣,感動得熱淚盈眶,想到自己身旁的兩個似乎也是瑞獸,忍不住抬手拍了拍畢方和重明的肩膀:“人間能這麼美好,都要多虧了你們瑞獸。”
兩個被衛西的舉止弄得如夢似幻的瑞獸表示:“……謝謝。”
團結義誇完他們,話鋒一轉,又開始拉踩:“不過我總算知道為什麼我師父在現代的名聲比你們的要大了。”
畢方重明:“……為什麼?”
難道不是因為上古凶獸數量稀缺又殺傷力巨大,相比他們這種一抓一把的普通瑞獸,給古往今來的人類留下印象更加深刻麼?
團結義:“當然是因為我師父更加仁慈了,你看剛才那人抱在懷裡的文件堆掉到地上,你們倆連動都不動的,最後還是我師父出的手。”
畢方重明:“…………”
瑞獸身為神靈,俯瞰世間,守衛天地做的多是保護環境的大工作,誰跟你說必須得幫助人類的?拯救性命也就算了,撿文件這種屁事……?小老弟你這是道德綁架你知不知道?
團結義美滋滋:“不過我也隻是說說而已,沒有給你們壓力的意思,一個公司都有先進員工和落後分子呢,我師父那麼有名,明顯就是大祥瑞,屬於先進員工那一撥,普通小瑞獸的業績比不上他情有可原,你倆也彆泄氣,以後努力就行。”
畢方重明:“……”
他們一屆上古瑞獸,為什麼在這個凡人嘴裡,相比較凶獸居然成了“小”祥瑞?!
畢方這輩子沒受過這麼大的委屈,可顧慮衛西二老板的身份,又不知該如何反駁。
重明卻沒他那麼理智,腦門上滿頭紅發騰地就燃起了火——豈有此理!打架打不過也就算了,本職工作怎麼可以落於人後!
她鬥誌勃勃騰地就上前搶過團結義話裡提到那名員工懷裡抱著的文件:“你哪個部門的?!我幫你送過去!”
被搶走文件的員工:“????”
這位美貌的高層領導平常走的不是冷漠孤高遺世獨立的路線嗎?有時候迎麵碰到連被打招呼都不會回應的,今天這是吃錯藥了?!
重明帶著那戰戰兢兢的幸運兒離開了,團結義這才轉向衛西,麵懷欽佩:“師父,你們做瑞獸的真是太不容易了。”
衛西看得雙眼發直。
他剛才還在懷疑自己做的那些破事兒是不是弄錯了什麼。畢竟雖然腦子不好,他琢磨來琢磨去有時也能琢磨出一點乾貨的,比如幫人撿手機和文件似乎跟捍衛人間正道扯不上關係?
可這個念頭尚未來得及展開,重明就給了他一記當頭棒喝。
瑞獸!居然!還要幫人類!拿!文!件!
所以做瑞獸到底是在圖什麼呢?
上古神獸饕餮衛西,在自己成功上崗瑞獸的第一天越發的想要辭職了。
當什麼瑞獸。
做一隻無憂無慮的鳳陽仙不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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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樓,夏守仁悲春傷秋:“世風日下,道統不穩,萬萬沒想到,最後會連我瑞獸一行的底線都沒能守住。”
朔宗充耳不聞,徑自出神,腦海裡不斷回想著衛西那天被自己包在被子裡睡熟後露出的不安神色。
衛西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起那些詞彙的時候帶著怎樣的向往。
上古凶獸,不受天道眷顧,走到哪兒得到的都是萬物的躲避和畏懼,跟瑞獸相比,待遇簡直就是後媽養活的。
朔宗剛開始說出這個謊言,為的是穩住衛西瀕臨崩潰的本性,可現在做到現在讓衛西來寧天做正式登記的地步,目的卻已經逐漸地轉變成想給衛西彌補更多缺憾上了。
瑞獸所擁有的愛戴、信眾、香火、世間的認同,一切的一切,衛西全都沒有得到過。
他可以一手為對方送上這些,隻可惜謊言依舊是謊言。
朔宗撐著額頭,望著窗外表情微沉。
他做好了將童話竭儘全力說下去的準備,至少要讓衛西真正享受一次千萬年來天道從未給予的人生。
但這個故事能說多久?
假使有一天,衛西知道真相……會受到怎樣的打擊。
朔宗沉默地靠在椅背裡,故事還沒開始,就已經想到了自己總有一日會麵臨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