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魔想說我沒有,但事實上她又記得自己真的說過這句話, 一時間百口莫辯。
朔宗盯著她, 眼神就越來越冷。阿修羅界集萬欲而生, 欲魔代表的是什麼欲自然不言而喻, 這欲魔上一次引誘衛西不成,竟還不死心,這次又來找衛西說這些奇奇怪怪的話,看來是真的不能留了!
朔宗的手緩緩按在了自己腰間的弑神鞭上, 渾身的殺意按捺不住地鼓噪起來,卻聽後方的衛西開口喊了自己一聲:“闕兒。”
朔宗心下一沉, 暗想衛西竟然護著她!回首看去, 衛西果然眼含戾氣地盯著自己。
接觸到這個眼神,他胸口竟湧出些許罕見的煩躁,就聽衛西陰沉地開口問道:“她很好看麼?你盯著她看那麼久?”
徒弟怎麼回事, 一進屋就盯著這個女欲魔看,眼神還如此專注,他可是還記得當時在王宮裡徒弟誇獎過對方氣味好聞的!
朔宗:“……”
朔宗跟衛西相顧片刻, 無言地放下了貼著弑神鞭的手。
女欲魔僵直地出去了,雙眼無神, 精神恍惚,轉身前除了朔宗的殺意外還接收到了衛西隱含警惕的視線, 怎麼都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倒黴。
衛西則繼續盯著朔宗。
朔宗看了他一會兒, 上前伸手想抽衛西手上的書,衛西下意識躲了躲:“你做什麼?”
他餘光盯著書上的圖案, 有一些怪怪的感覺,欲魔們筆觸細膩,交織的細節畫得很好,他雖然不知道圖片上的人在做些什麼,卻本能地感覺自己被吸引,內心還不知怎麼的隱約騷動,想繼續翻看更多。
朔宗抓住他翻頁的手:“不許看。”
衛西指著畫上的人問徒弟:“他們在做什麼?”
隱約看到圖裡的嘴唇也是粘連的,他似懂非懂:“他們莫非也在吸陽氣?”
朔宗:“……”
朔宗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解釋,衛西的猜測從某種意義而言其實並不算錯。
可他的那句“是”卻怎麼都答不出來,因為他清楚地知道衛西的思想跟自己是截然不同的。
親吻、擁抱……這些過往的親密,一直以來雖說大多看似都是衛西在主動,在得到,但事實上,衛西真的知道他在做些什麼嗎?
不,衛西不知道,這些行為在衛西的定位裡從來隻是單純的“吸陽氣”,他根本不知道那些舉止同時還包含了怎樣的意義,默許並縱容衛西“吸陽氣”的自己,才是真正清楚一切的人。
他很懂得如何對付衛西,這樣的問題,自己隻要一句簡單的是,衛西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相信,並且興致勃勃地提出嘗試。畢竟衛西的腦袋裡,根本就不存在對徒弟的懷疑。
然而麵對什麼都不懂的衛西,他可以被動地給予,可以不解釋,可以假裝不知道這些行為應該被糾正,可以用衛西的主動來掩蓋自己的越軌。卻偏偏做不到用欺騙去引導對方產生更深的誤解。
衛西卻不懂得他的顧慮,想到欲魔的話,還拿著書開始追問:“為什麼我們沒有試過?”
朔宗強迫自己的餘光不要去看那本書,盯著魔界窗外昏黃的天空,第一次有種被問得丟盔棄甲的感覺。
心煩意亂間,就聽衛西繼續翻起了書,同時善解人意地開口道:“也罷,這種吸法兒看著是麻煩了點,難怪闕兒你會不行。”
朔宗:“……”
朔宗緩緩將目光轉向他:“你說什麼?”
衛西隱約感到徒弟的氣息似乎突然變得危險了起來:“闕兒?”
朔宗注視著他,心潮起伏翻湧。任哪一個男人被問到這種問題,恐怕都是無法平常心的,更何況現在說他“不行”的這個人還是衛西。
餘光裡瞥到衛西手裡的書,朔宗頭腦猛地一熱,沉著臉逼近上去,將衛西摁靠在沙發上,呼吸急促,雙眼竟然隱隱帶出血色,困獸一般:“衛西!這根本不是行和不行的問題!”
徒弟極少有這樣情緒外露的時刻,衛西看不懂他眼神中的頹敗,但也不覺得害怕,隻能感覺二徒弟的鼻尖抵著自己的鼻尖,熾熱的呼吸打在自己的嘴唇上,帶來滿腔的陽氣。這陽氣讓他下意識垂眸看了眼,舔了舔嘴唇,本能地貼近過去。
朔宗苦笑,看吧,衛西就是這樣。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衛西靠近到半截,卻忽然停下了動作,然後抬手抵在了朔宗的肩膀上,蹙眉露出思索的神情:“闕兒,你高興我吸你的陽氣麼?”
朔宗怔了怔:“為什麼這麼問?”
便聽他道:“這好像是道侶之間才能做的事情。”
朔宗呼吸一滯。
他沒想到會從衛西口中聽到這個問題,對上衛西的目光後,腦袋裡隻剩下一個念頭——
終於來了。
他慢慢開口:“你從哪裡知道的?”
衛西說:“欲魔告訴我的,她騙了我麼?”
朔宗沉默了很久,聲音也變得乾澀:“沒有。”
衛西就不解地看著朔宗:“所以徒弟和道侶之間,果然是有區彆的麼?”
朔宗深深地看著他,一瞬間想到了很多東西,開口卻是一聲暗啞的:“對。”
衛西得到確定的回答,似乎陷入了深思,果然沒再跟以前似的不管不顧地黏著徒弟。
朔宗緩緩地鬆開他,從他的選擇裡意識到了某些劇烈的改變,站起身後,竟不知該怎樣形容這一刻荒誕的情緒。
是啊,他總想著衛西哪一天能懂得多一些規則,不要再像幾千年前那樣,蜷縮在自己狹小空白的世界裡,與世間一切格格不入,過那種混亂又毫無秩序的生活。
現在他終於懂得了,懂得了不同關係的人該用不同的距離來對待。懂得了區分不同親密關係之間的區彆。
也終於意識到他們之間一直以來那些親密的舉止所代表的意義,不僅止於跟任何食物之間都能建立的食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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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西就這麼一直思索到離開魔界,一句話也沒有說,朔宗同他一起沉默著。
離開魔界溫暖的環境,衛西打了個哆嗦,朔宗沉著臉地給他披上一件外套。衛家安靜得很,客廳裡的電視在轉播新聞,春運返鄉現場,記者采訪著一對趕上高峰期出行的旅客,那對夫婦提著大包小包,形容狼狽疲倦,彼此之間卻十分甜蜜,說話時視線相互交流,時而默契地發出笑聲。
朔宗將視線停在那對相視而笑的夫婦身上片刻,就聽前方的衛西拿著手機道:“原來師徒之間非但不能吸陽氣,還不能在一張床上睡。”
朔宗看了他手機的屏幕一眼,上麵赫然是某個發帖詢問教授想潛規則自己怎麼辦的在讀生,看著下方回帖人們對那毫無為人師道德的教授憤慨的罵聲,朔宗平靜地點了點頭:“對。”
衛西摸到一包薯片打開來吃,邊吃變道:“人間這些規矩可真是森嚴。”
朔宗看著他,目光平靜無波:“不光人間,天地六界任何一界都是這樣。有些親密的事情,本來就不是任何對象都能進行的。”
衛西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我此前居然不知道,你怎麼也沒有告訴我。”
朔宗勾起嘴角,扯出一個絲毫不帶笑意的弧度:“你現在知道也來得及。”
衛西想了想:“也是。”
說罷便轉向樓上:“走吧,回去休息。”
他轉身的那一瞬,萬念俱灰的顏色一路自他的背影鋪滿了整個屋子,朔宗在原地多停了幾秒,才緩慢地邁開腳步,朝樓上走去。
雙方一前一後,隻隔大約幾米的距離,朔宗的視線宛若兩道深淵,鎖定在衛西的身上,就見衛西居然徑直走到了自己房間門口。
他看得腳步一頓,視線裡的衛西隨即伸手握住門把,似乎想要開門,卻又忽然頓住了。
朔宗轉開目光,原來是走錯了。
也對,這些日子,衛西都是住在他的房間裡的,吸飽陽氣後相擁而眠,時間久了,就連他都有種衛西本該住在這裡的錯覺。
衛西回頭看了他一眼,似乎看出他情緒不好,露出些愧疚的神情:“闕兒,你不高興吧?”
朔宗不想影響到他,沉聲回答:“沒有。”
“你是該不高興的。”衛西卻不相信他的話,眼神越發憐愛,“唉,是師父對不起你,太突然了。但我也沒想到收個徒弟還能有那麼多的規矩。”
朔宗閉了閉眼,內心像是封閉了一口噴湧的火山,滾滾岩漿洶湧地從裂隙裡奔湧而出,需要拚命按捺,才不至讓更多的戾氣泄露出來。
突然?
不,這一點也不突然,從在茂華山酒店選擇親吻衛西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這一天到來的準備,如今預想中的結尾隻不過提早一些到來而已。
衛西就接著懨懨道:“我本來都打算好了要封你做少掌門,日後將太倉宗第六十四代掌門的位置傳給你的。你比你師兄要聰明厲害,做掌門天經地義,可如今做了我的道侶,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名正言順。”
朔宗以為自己聽錯了,倏地睜開眼睛:“你說什麼?”
衛西一臉心疼地看著他:“是我對不起你。”
朔宗愣愣地邁開腳步,朝他走去:“衛西,你再說一遍,我是你的什麼?”
衛西理所當然地回答:“自然是我的道侶。”
朔宗張了張嘴,感到難以置信:“你知道,道侶是什麼意思嗎?”
“我又不傻,怎麼可能不知道?”衛西不滿自己的智商被懷疑,開口為自己正名,“道侶不就是可以一起吸陽氣一起睡覺的人?”
朔宗瞳孔裡沸騰的火山被這句話激得驟然冷卻,慘笑一聲,上前將衛西一把按在了房門上:“陽氣?你就因為陽氣,選我做你的道侶?”
衛西不解,徒弟怎麼又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