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琮璋對人魚的厭惡從不掩藏, 但此刻的惡意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來得更加濃烈。
那樣強烈的憎惡如潮水般灌入宋卿的眼耳口鼻,使他陷入短暫的黑暗,像沉在沼澤深處, 五感陡然變得遲鈍, 四肢沉重得抬不起來。
宋卿以為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實則才短短幾秒, 黑暗褪去,鮮亮的色彩迅速爬進視野, 海水、呼吸和頭頂的鈴聲同一時間占據聽覺。
……
鈴聲?
什麼時候出現的?
宋卿遲鈍的想著,他一直都聽到鈴聲, 隻以為是徐琮璋走動時,身上的銀飾碰撞敲擊發出來,然而在短暫的極度安靜中恢複聽覺後, 卻聽到了鈴聲真正的來源。
在石碑頂。
“我討厭人魚。”
徐琮璋在他耳邊呢喃,語氣平靜。
“她們模仿鮫人的樣子, 處心積慮、偽裝善良無害,靠近心思簡單的鮫人。”徐琮璋修長的手指捏著宋卿的脖子,情緒看似平靜, 猩紅色眼瞳裡全都是病態和瘋狂:“一次次!從我這裡,搶走你!!”
宋卿愕然。
……徐琮璋在說什麼?
一次次?
人魚曾經搶走他?
“宋卿,徐琮璋他欺騙了你!”滕蘿著急地喊:“他是‘神’, 他們根本不會對我們這個紀元的生物產生感情。”
“他們都一樣, 神明!”滕蘿不掩厭惡和恐懼的說:“高維度生命, 他們躲藏在深海裡,冷眼旁觀物種滅絕, 觀察萬物、挑選萬物,並將它們馴服成傀儡。”
“海底的那位‘神明’, 當初可以讓鮫人族避免滅絕的命運,但是他一直、一直在旁觀。冷漠、無視鮫人族在惡劣的深海環境裡痛苦掙紮,就連最開始給予的一點文明星火,也不過是偶然興至的施舍!”
“他們把萬物當成螻蟻來觀察、實驗,誰都真的愛上螻蟻?”
“宋卿,徐琮璋裝模作樣而已。”滕蘿殘酷的剝掉虛假外皮,露出裡頭血淋淋的真相:“他對表現出來的獨占、狂熱、嫉妒、偏執和病態,一切七情六欲都來自於人類。”
“因為他們通過獲取人類的七情六欲控製昆蟲、爬蟲類物種,而徐琮璋缺失半片心臟,所以他被人類的惡欲——”
滕蘿露出惡意的笑:“感染了。”
宋卿懵了,明明滕蘿是用他最熟悉的預言說話,可是怎麼每句話組在一起就讓他產生那麼強烈的疑惑?
徐琮璋是巫神祖、萬物之主,他是‘神明’,也是高維度生命,本應該擁有漫長的生命,他的意識可以離開本體,還可以利用千萬分之一的微末意識控製渺小但數量龐大的昆蟲。
挽救一個瀕臨滅絕的物種,於他們而言,輕而易舉。
徐琮璋剛才也把自己放在和海底‘神明’並列的位置,然後問他怕不怕。
說實話,宋卿不怕。
滕蘿口中的徐琮璋是‘高維度生命’,徐琮璋口中的自己也是指代‘高維度生命’,可在他眼裡,徐琮璋就是現在、此刻,擁抱他、害怕他被搶走的少年。
等哪天,眼前的徐少年變了,可能回到本體、可能變成冷漠的高維度生命,那時候才能不算是‘徐琮璋’。
宋卿伸出雙手,儘量的擁抱住徐琮璋:“你說不會騙我,缺失心臟的後果明明很嚴重。”
之前就問過徐琮璋缺失心臟的後果,還被安慰不會出現多大的問題。
結果就是控製不住情緒,即將崩潰?
還說不會騙他,明明偷偷隱瞞了好多事。
人魚不敢置信:“宋卿,你為什麼還對他好?”
宋卿想回頭,但是腦袋和脖子都被控製住、固定著不能動,隻好就著彆扭的姿勢說:“他是徐琮璋。”
他撿到的、答應養大的少年。
滕蘿的目光僵凝住,然後像是慢放了三四倍般,慢慢從宋卿的背影轉移到徐琮璋的身上,眼裡的嫉妒流溢出來。
“……本來是他們先搶走鮫人!”
徐琮璋咧開嘴笑,銀飾的響聲更加急促,與石碑頂的鈴聲遙相呼應,似戰爭起時的鼓點,急躁而富有節奏。
“殺了你。”
話音剛落,急促的鈴聲陡然暫停,前後左右的半空忽然出現四道灰色的殘影,鋒利的指甲閃著寒芒朝徐琮璋的頭頂劃下,四邊的攻勢如密不透風的漁網,鎖住他所有的去路。
叮鈴。
鈴聲清脆。
徐琮璋和宋卿的身影碎成光點,原地堅硬的石板插-入鋒利如刀的指甲,像豆腐塊般被輕易切割。
四道殘影停在原地,露出真麵目,儼然是四條尾巴青灰色的人魚,麵貌卻不像正在的人魚和鮫人那麼好看,五官畸形,倒像是返祖人魚。
它們齊刷刷扭頭偏向一個方向,看見抱著宋卿的徐琮璋憑空出現在通往十四層的樓道石柱,靠近外側,距離石碑地麵將近四十米。
石碑內部是重力作用,稍一不慎就會摔死。
石柱的落腳麵積很狹窄,而徐琮璋抱著個男人,單腳站在上麵卻紋絲不動,居高臨下,眼皮輕闔,幾乎擋住裡麵猩紅殘酷的光。
“返祖人魚……”他輕歎:“卿卿,看到了嗎?”
宋卿睜開眼就見到將近四十米的高度,嚇得眼前眩暈,趕緊閉上眼,等適應了之後就僵著脖子儘量不看地麵。
他問:“看到什麼?”
“它們好醜。”
“……”
哦,所以?
徐琮璋歪著腦袋:“人魚真正的樣貌就是這麼醜,她們為了勾引鮫人才進化成現在的樣子。卿卿不要被騙,她們的基因很醜。”
他說了一連串的醜,沒有絲毫掩飾的露出嫉妒的一麵,肆無忌憚的抹黑人魚。
就像是個害怕伴侶被搶走的男人,所以不斷洗腦情敵是整容,實際醜得偏離人類正常審美。
嫉妒的醜陋麵孔。
宋卿的心神突然開小差,小小的吐槽了一下。
滕蘿看了眼那九隻人魚,想了想,向後退,不參與戰圈,抬頭時正好撞見徐琮璋猩紅色的眼瞳,裡麵是赤-裸裸的嘲諷和輕蔑。
登時火冒三丈,卻又克製著等待時機。
滕蘿在心裡安慰自己,沒關係,她現在不過是重複‘神明’曾做過的事情而已。
徐琮璋嗤笑。
人魚一如既往,隻會懦弱的躲在暗處等待時機再搶走彆人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