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厚重起來,風雪仍是沒停,一行人收拾停當之後,便繼續趕路。
馬車裡,沈離正半跪在榻下整理藥箱,他到底是不放心,說要再送蘇楣一程,等天亮之後再走。
她腰間的傷尚未好全,仍要每天換兩次藥,最近大概是正在恢複的原因,老是覺得癢,忍不住就自己去碰,沈離晚上都得壓著她,等她睡著之後自己才睡。
“小姐以後也莫要忘記上藥,離已經給小姐分好了。”
“紅色瓶子的是祛疤痕的,待傷口好些便要塗了。”他細細碎碎地叮囑了半天,聽得蘇楣昏昏欲睡,她耳邊根本沒過他的話,隻得撒嬌似地摟住他的脖頸,“知道了知道了,我會按時塗藥的。”
她眨眨眼,趴在榻前的小桌上,睫毛抖了抖,被燈光鍍上一層金色的光,“阿離,我困了。”
她今天真的是太高興了,又興奮,仿佛這次重新見到那些熟悉的人就像是重新活了一遍。
沈離無奈地輕歎一聲,給她披上自己的鶴氅,“到榻上去睡。”
蘇楣聽話地點點頭,隨後倒在榻上滾了一圈,縮到一個角落,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她大概是困極,往常在馬車上總是被顛簸地根本睡不著,現在倒像是半點兒沒受影響一樣。
沈離彎腰吹熄了蠟燭,馬車裡一下子暗下來,隻床簾的縫隙那裡投進來一絲月光。
他輕輕推開馬車門,寒風夾雜著雪吹進去,沈離很快就關上了門,坐到車轅上,蘇恒的旁邊。
蘇恒披著一件大氅在外麵駕馬,拉上了上麵的帽子,整個人包得嚴嚴實實的,隻露出下巴來,見沈離出來便出了聲:“怎麼出來了?”
也不待沈離回答便哂笑一聲,單手拿了自己身邊的一小壺酒扔給他。
“喝點酒,暖暖身子。”蘇恒斜斜瞥了他一眼,頗為嫌棄,“穿這麼點兒出來,你是想凍死自己麼?”
此時風雪漸停,加上走的路是寬闊的官道,趕路也沒那麼艱難了。
沈離也不介意他的態度,打開酒壺仰頭喝了一口,烈酒入喉,整個人仿佛要被燃燒起來,他抬起手,擦了擦唇邊的酒漬:“不冷。”
蘇恒“嘖”了一聲,“是把披的大氅給裡麵那丫頭了吧。”他轉頭不知從哪裡翻出來一件厚厚的披風來,扔給了沈離,“穿上吧,你凍壞了,蘇楣那丫頭要內疚的。”
“她雖然沒心沒肺的,但是老愛往自己身上攬責任。”
沈離彎了彎眉眼,往後靠了一靠,“小姐長大了。”
“是啊,畢竟都是往生死裡走過一遭的人了。”蘇恒懶洋洋道,“來北地這躺,我都想帶個棺材來了。”
“可惜跟蘇楣出來的那些人全都沒了,這冰天雪地的,我留下的人找了整整三天都沒找出一具屍首。”
客死他鄉,魂歸不得。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隻餘馬蹄噠噠的聲音。
蘇恒忽地道了一句:“若是可以,我希望能死在她前頭。”
這是身為哥哥的責任,他想,天塌了都該他頂在蘇楣前麵,便是死,也該他先死。
沈離似是微醺了,又舉起酒壺喝了一口,說話的聲音飄渺地很,像是夢囈一般,“我希望我能死在她之後。”
“我還以為你恨不得替她去死。”
“的確是,不過我更怕她孤零零一個人在這世上。”
他若是護不住她,那定是已經到了窮途末路之時,若是她身邊親近的人一個個死去。
她該有多害怕。
很多時候,活著還不如死去的輕鬆,沈離想,他得在她之後死,把該報的仇報完,一切該處理的處理完。
然後乾乾淨淨地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