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隨便瞥了眼遠方。
若是有人膽敢壞了他的這場觀心局,比如膽敢以蠻力鎮壓眾人,那就可以先死了。
剛好拿來殺雞儆猴,好讓那些小崽子愈發相信此地,是某位遠古飛升境修士的修道之地。
付出些代價,無非是消磨幾十年光陰積攢下來的表麵修為而已,對於他這種存在,光陰不值錢,砥礪道心,修行道法,才最值錢。
有機會這麼做的,都沒這麼做。
沒本事這麼做的,偏偏打腫臉充胖子,例如那個名叫詹晴的小侯爺,徒惹笑話,一步錯步步錯,注定是活不長久的,而且說不定會死得比較傷心傷肺了。
例如死在某位螻蟻手上?
或是乾脆安排一二,讓這個小家夥,死在他那位心愛的白姐姐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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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拱橋附近,已經沒有打鬥,變成了一場心境上更加凶險的亂戰。
桓雲老真人以符陣環繞周身。
白璧懷捧古琴“散雪”,十八顆壓勝花錢,亦是沒有收起的意思。
一時間此地氣機漣漪,紊亂至極。
不過也正好隔絕了其他所有修士武夫的窺探。
六人站定之後,各有心聲交流。
老真人桓雲,彩雀府孫清,水龍宗白璧。
暫時來看,是隻有機會和實力活到最後的人。
但是這三人,分明各有牽掛。
孫清是武峮,以及那名弟子。
白璧是詹晴。
桓雲需要為沈震澤兩位嫡傳弟子護道。
師門傳承,大道之上的未來道侶,自己的良知。
所以這個局,對三人而言,都會是一個極其難熬的問心局,不輸其餘為活而活的任何人。
桓雲不是沒有想過要,聯合所有人,一起對抗這座小天地的古怪規矩。
但是太過涉險,很容易早早將自己置身於死地。
相信孫清與白璧更是如此。
有心無力,何況還未必有心。
白璧率先開口,“先找那五人。”
孫清微笑道:“找到了,又該怎麼講?”
白璧換了提議,“那個黑袍老者,總得先找出來吧?”
孫清搖頭道:“這種人,你以為找到了,便可以隨便殺?到時候是你白璧身先士卒,還是咱們這位神通廣大的小侯爺親自出馬?”
很快就有兩人附議孫清。
詹晴苦笑不已。
自己在第一場廝殺當中,被眾人除之後快,誰都卯足了勁都要殺他。
結果一個言行滑稽的老東西,竟然誰都要心存忌憚,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都不會對他展開圍殺狩獵。
桓雲猶豫了一下,提議道:“我們不殺人,隻取寶,並且這些寶物誰都不拿,暫時就放在山頂道觀那邊。”
一位野修頭目冷笑道:“這還不是脫褲子放屁?最後能夠活下來的,就五個。給咱們手起刀落了,死了個痛快,還省去他們一份煎熬。”
另外一位年邁武夫,點頭道:“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先解決掉一撥人,我們六人,半旬之內,每個人可以護住四五人,咋樣?”
這兩人便是附議孫清的那兩位。
詹晴說道:“五人太多。”
那野修嘖嘖道:“你與這自家婆娘,反正身邊無人可用,就隻剩下兩個了,當然覺得多,按照小侯爺的想法,是不是留下兩人性命,才剛剛好?”
詹晴抖了抖衣袖,無所謂道:“那你們繼續聊,當我不存在。”
原本詹晴還想要提議,所有人先停戰,一起針對那五人,再談後續。
看來是癡心妄想了。
估摸著現在他詹晴無論說什麼,都是白搭。
不談那得寶最多的五位。
目前活著的,還有四十二人。
白璧說道:“那就各留三人,但是事先說好,我與詹晴,可以再拉攏兩人,護住他們性命。”
桓雲沒有說話。
因為雲上城就隻來了三人。
他桓雲,隻是一位短暫的護道人,甚至不是那兩個年輕孩子的傳道人,更不是什麼雲上城修士。
至於更多的他人生死,實在是顧不得了。
孫清雖然不願意與這幫人摻和,但是她沒有開口。她除外,武峮,與自己弟子柳瑰寶,還多出一個名額。
而少女已經用言語心聲,祈求孫清救下一人。
是一位她們在訪山路上認識的陌路人。
一見鐘情,不過如此。
孫清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當年自己遇上那個年輕讀書人,不也如此。
師父自己尚且如此,就沒資格與弟子牢騷什麼大道理。
不過突然有人以聚音成線的武夫手段,主動與孫清說道:“我知道你是彩雀府孫府主,我與楚兄弟,都信不過小侯爺這撥人,不如咱們聯手,先說服桓雲老神仙,讓他袖手旁觀便是,我們先一起宰了詹晴他們,這夥人最是不守規矩,比野修的路子還野,宰了他們之後,孫府主你就是我們的領袖,最後我與楚兄弟,再與你們彩雀府,伺機殺掉桓雲一方,如何?最後差不多是我們五人活下,豈不安穩?”
孫清皺眉不已。
既不答應,也沒拒絕。
那位武夫也不著急。
對他來說,老真人桓雲道法是高,本該是最好的合作對象,可惜太扭捏老好人,注定無法一起做大事。
至於詹晴與那金丹女修,皆是壞水爛肚腸的壞種,遠遠不如彩雀府孫清這般讓人放心。
而且被他認出身份的孫清,修為足夠,兩位隨從的手段城府,更是不差。
至於那芙蕖國出身的白璧,先前她已經亮明身份,不過又如何?水龍宗祖師堂嫡傳,了不起啊?去他娘的大宗門譜牒仙師,真要有本事,怎的不一口氣殺了我們全部人?
詹晴其實大致猜到了自己這一方的處境。
愈發悔青了腸子。
直到這一刻,才真正意識到什麼叫真正的譜牒仙師,以及山澤野修行事風格的先天不足。
而白姐姐顯然是被他連累了。
隻是讓詹晴心情略好的一個結果,是馬上就會死掉十八人。
反正他和白姐姐這邊,不但不會再死人,反而可以多出兩位臨時的“供奉客卿”,隊伍當中,那麼每少一人,他和白姐姐就多出一分勝算。
與仙府山門相對的白玉拱橋一邊水畔,一位肩頭挨了高陵一道拳罡擦過的年輕人,臉色慘白,失魂落魄坐在河水之畔。
身上一件錦緞袍子,被那道雄渾拳罡波及,早已鬆垮稀爛。
一個野修壯漢與他道侶,兩人並肩,坐在這位年輕人附近,壯漢掬水洗了把臉,吐出一口濁氣,轉頭笑著勸慰道:“懷公子,不打緊,天無絕人之路,我覺得你吉人自有天相,跟著你這一路走來,不都是化險為夷嗎?要我看啊,這麼大的福緣,該有你一份,咱們夫婦二人,跟著懷公子你分一杯羹就行。”
年輕人說著一口不算嫻熟的北俱蘆洲雅言,喃喃道:“先前那些小打小鬨,不過是四五境的妖物作祟,如果不是認識了你們,估摸著也隻會繞路,哪敢去廝殺一番。本來隻是想著去書院遊學,不曾想會是這麼個慘淡光景。會死的,我們都會死的。”
那婦人皺了皺眉頭。
真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一天到晚隻會說些晦氣話。
先前可以忍,是因為這位彆洲讀書人在言語之中,透露出他與書院一位夫子有些淺淡淵源,可以勉強進入書院借書抄書。
一個才四境瓶頸的下五境修士,先前廝殺起來,倒是熱血上頭,先吃了北亭國小侯爺一記術法,竟是還不知道天高地厚,事後又莽莽撞撞衝上去,差點一頭撞到那高陵的拳罡當中,如果不是被一位少女一巴掌拍開,已經死無全屍了。
不愧是讀書人。
一位身材苗條的少女抹了把臉,一路走來,歪頭朝地上吐出好幾口血水,最後大大方方坐在年輕讀書人身邊,說道:“姓懷的,接下來你就跟著我,什麼都彆管。”
年輕人一臉茫然,低聲問道:“還有廝殺不成?”
少女笑道:“你又要像先前在橋上,打算拚死都要救我了?”
年輕人有些難為情,誰救誰都不好說。
少女摘下腰間酒壺,遞過去,“喝點酒,壯壯膽子?”
年輕人搖搖頭,臉色微紅,“柳姑娘,我喝不來酒的。”
少女便自己喝酒起來,一抹嘴,抬頭望向山頂,笑道:“懷潛,想說‘於禮不合’便直說。”
年輕人啞口無言。
少女正是彩雀府金丹孫清最器重的嫡傳弟子,柳瑰寶。
彩雀府上上下下,連同武峮在內,都覺得少女會成為下一位府主,沒有任何懸念。
少女年歲還小,雖說年齡瞧著要比猶有稚嫩的麵相,更大一些,但在山上修士當中,已經是當之無愧的修道天才,她如今有了洞府境修為。
而且在武峮率先向高陵出手之前,她隨後兩次開口,都直接決定了整個戰局的形勢走向,甚至可以說詹晴與白璧最記恨之人,就是這個境界不高的少女。
那來自彆洲遠遊求學的年輕讀書人,姓懷名潛,莫名其妙就卷入了這場災厄當中。
柳瑰寶反正很中意他,尤其是使勁裝著自己是一位老江湖、那份故作精明的癡傻,那些個裝出來的機靈勁兒,真是憨得可愛。
興許是柳瑰寶自己太早慧多智,對於這個境界修為不曾作偽的懷潛,反而瞧著就喜歡。
就像師父說的,喜歡一個人若是要講道理,理由多多,那就不是真正喜歡,趕緊換人喜歡去。
師父每次喝酒醉醺醺,與她這個弟子吐露心扉,說那劉先生的種種事跡,然後無意間蹦出這種話的時候,落在柳瑰寶眼中,其實也很可愛的。
師父那邊,又有了些定論。
柳瑰寶覺得挺沒勁的。
商量了該殺誰,現在就是在決定怎麼殺,誰來殺了。
聰明一點的人,應該可以察覺到征兆。
柳瑰寶轉頭望去,看來聰明人的,還是少。
而師父那邊六人,還在專心致誌,忙著勾心鬥角。
一位漢子獨自一人坐在河邊,手腳冰涼。
離著所有人都有些距離,沒辦法,孤家寡人一個,沒死在前邊的亂戰當中,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
漢子腳上穿著一雙磨損厲害的靴子。
不知是誰率先以心聲喊了一句,說那六人認可了小侯爺詹晴的提議,決定要殺光所有野修。
誰都不太確定,但是誰都不敢不信。
片刻呆滯之後,三三兩兩開始或飛奔或禦風,撤離白玉拱橋那邊。
那個出聲之人,顯然沒有柳瑰寶的那門獨家秘術,又小覷了對岸六人的敏銳神識。
立即就被盯上。
而且他應該是為了不露出太明顯的馬腳,便沒有率先挪步,等到大半人開始鳥獸散去,這才剛要轉身,結果直接被高陵以腳尖挑起一把尖刀,丟擲而出,穿透頭顱,當場斃命。
詹晴剛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
這種下三濫的栽贓嫁禍,真相如何,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他覺得自己這趟胸有成竹的尋寶玩樂,真是一個意外接著意外,這會兒都有些麻木了。
武峮神色落寞,隻是隱藏很好。
斃命之人,是一位小山頭仙家的主心骨。
是少數希冀著靠這座仙府遺址來為自己續命幾年的年邁修士。
於是武峮與這位心知必死的老修士,做了一樁買賣。
武峮當然會信守承諾,以後彩雀府會暗中資助他的那座小山頭,並且答應百年之內,連同老修士的關門弟子在內,栽培出最少三位中五境修士。
這是老修士用身家性命換來的報酬。
對岸六人當中。
不少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但是到底是誰暗中授意,或是那老修士自己失心瘋,是否與北亭國侯府有舊怨,臨死都要拉著小侯爺一起遭罪,已經全然不重要。
不過那麼些人四散而逃。
還是讓六人有些無奈。
還能如何,分頭追殺而已。
相信高陵會是最為不遺餘力的一個。
因為這位金身境武夫,怒意最盛,殺氣最重,早就憋了一肚子邪火。
哪怕受傷不輕,但是武夫體魄本就以堅韌見長,擊殺三三兩兩的小股勢力,依然手到擒來。
不過像那少女柳瑰寶與年輕書生懷潛,就沒有逃,武峮也走到了他們身邊,開始清理傷勢。
還有兩撥人,戰戰兢兢,但是也沒有挪步。
分彆是對岸那兩位龍門境野修、武夫宗師的自家人。
逃散眾人當中,那個恨不得多生出兩條腿的野修漢子,漸漸與旁人拉開距離,畢竟他誰都信不過,而且好像誰都能殺他。
先前用八顆雪花錢買來的那張昂貴雷符,在白玉拱橋那邊的廝殺當中,還真等於救了他一命,隻是現在他是真沒有什麼傍身絕技、寶物了。
他突然聽到身後響起一個半生不熟的嗓音,“殺豬的?”
漢子悚然轉頭,腳步不停,見著了一個陌生人,試探性問道:“兩個他娘的?”
那人笑著點頭。
漢子差點當場淚崩。
好家夥,總算來了個同命相憐的難兄難弟。
漢子稍稍放緩腳步,“不會殺我吧?”
至於在這之前,好像沒有見著此人的身影,漢子已經沒那麼多心氣去多想了。
那個不知為何,變成了青衫少年麵容的雲上城集市包袱齋,搖頭道:“殺你能掙錢嗎?哪怕能掙錢,我能爭得過那些大人物?”
漢子鬆了口氣,不再言語。
兩人一起埋頭狂奔。
突然前方有人瞥見了那片白霧茫茫,驚駭萬分道:“難道這就走到頭了?!”
白茫茫的邊界雲霧,如潮水迅猛退去。
山巒起伏,便如那猶抱琵琶半遮麵的女子,漸漸露出了真容。
這座仙家府邸的版圖,迅速廣闊起來。
桓雲沒有出手殺人的意思,說是先行一步,然後禦風去了山上,尋找那兩位沈震澤的嫡傳弟子。
孫清也沒有,不過讓武峮三人,一起往南邊去看看。
白璧與詹晴,讓高陵隻管放開手腳殺人,至於那位芙蕖國皇家供奉,則被白璧喊到了身邊。
高陵竟是直接摘掉了那副甘露甲,藏在袖中,挑了一把主人已死的長刀,握在手中,飛奔離去。
白霧當中,高大老人已經收起那本書,站在原地,卻與白霧一起身形倒滑出去,故而始終如蛟龍隱匿於雲海當中,老者雙手負後,微笑道:“若是地盤太小,怕你們死得太快,會少看許多場好戲。”
半旬過後,他還會有幾條極有意思的新規矩,昭告眾人。
例如即刻起,殺人最多之人,可以成為最後五人當中的第二位仙府嫡傳。
那你桓雲,孫清,兩個暫時還不願大開殺戒的好心腸修士,還要不要殺人?
要不要一殺就是殺了個酣暢淋漓,百無禁忌?
老人轉頭望向一位早早躲在界線上、挖坑埋了自己的佩刀年輕人,說道:“順便看看你小子,有無運氣和那道緣,成為我的開山大弟子了。”
那個芒鞋竹杖白衣飄飄的狄元封,發現邊界形勢變幻之後,罵了一句娘,不得已,隻好破土而出,都來不及抖摟滿身塵土,繼續撒腿狂奔向深山。
隨後黃師突然停步,改變路線,來到土坑處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