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點點頭,突然站起身,歉意道:“還是讓嫂子燒菜吧,我去給老嬤嬤墳上敬香。”
小墳頭離著宅子不遠也不近。老嫗當年說過,離太遠了,不舍得。離得太近,犯忌諱。
在孤零零的墳頭,陳平安上了三炷香,直到今天看了墓碑,才知道老嬤嬤的名字,不好也不壞的。
楊晃原本還有些擔心陳平安,但是從頭到尾,就像楊晃先前自己說的,都還好。
回了宅子,桌上還是白碗,不用酒杯。陳平安喝酒還是不快,跟楊晃都不是那種喜歡勸酒敬酒的,但是雙方都沒少喝,一般不喝酒的鶯鶯也坐在一旁,陪著他們喝了一碗。
陳平安一邊小口喝著酒,一邊與楊晃聊天拉家常,問了些昔年那位劉太守和劉高華的事情,原來那位擔任清州刺史的劉大人,在官場平步青雲,先前都做到了彩衣國的戶部尚書,如今已經告老還鄉了,劉高華這家夥辛辛苦苦,考了個同進士出身,但是後來仕途不順,就乾脆辭官了,繼續遊山玩水,等到一打仗,反而靠著祖蔭,主動為官,去了彩衣國兵部任職,後來更是去了大驪陪都的六部衙門任職,官不大,但是按照慣例,一個大驪朝廷的六品官,就等於藩屬國的三品大員了,劉老尚書前些年一直想著劉高華回彩衣國朝廷任職,去戶部先當個侍郎,不說什麼報效故國家鄉朝廷,好歹撈個一門父子兩尚書的官場美譽,隻是劉高華死活不樂意,讓老尚書氣得不輕。至於老尚書的大女兒,一個歲數老大不小的老姑娘,嫁了個窮書生,至於小女兒劉高馨,運氣差了些,當年成為神誥宗的嫡傳弟子,可惜在大戰當中,差點被打斷了長生橋,受傷極重,因為戰功,得以保留宗門嫡傳身份,養傷後就下山回到家中,雖然跌境厲害,年紀輕輕就一頭白發了,可在彩衣國還是掛了個供奉頭銜……
陳平安都一一記下。
不知怎麼的,聊到了劉高馨,就聊到了同樣是神誥宗譜牒出身的楊晃自己,然後就又無意間聊到了老嬤嬤年輕那會兒的模樣。
陳平安想了想,神sè恍惚,無法想象。
這一頓酒,喝了足足一個時辰,陳平安沒醉,其實喝酒還沒他多的楊晃,倒是醉了個七葷八素。
這一夜,陳平安在熟悉的房間內休歇了幾個時辰,在後半夜,起床穿好靴子,來到一處欄杆上坐著,雙手籠袖,怔怔抬頭看著天井,雲聚雲散,偶爾收回視線望向廊道那邊,好像一個不留神,就會有一盞燈籠迎麵而來。
大清早,陳平安返回屋子,背劍戴鬥笠,養劍葫裡已經裝滿了酒水,還帶了好多壺酒。
陳平安與夫婦二人告辭,說要去趟梳水國劍水山莊,請他們夫婦一定要去自己家鄉做客,在大驪龍州,一個名叫落魄山的地方。
楊晃答應下來,說一定會去。
昨天酒桌上,楊晃喝酒再多,還是沒聊自己曾經去過老龍城戰場,差點魂飛魄散,就像陳平安始終沒聊自己來自劍氣長城,差點回不了家。
大概正因為這樣,雙方才會一次次在酒桌上喝酒,還會約下次再喝。
陳平安沒有直接去往劍水山莊,因為按照當年的說法,整個山莊都會搬遷出去,是與古榆國接壤的一處青山綠水間,山莊原址則會變作梳水國僅次於五嶽的一處山神府,而宋鳳山的妻子柳倩,會就地晉升為那處山頭的山神娘娘,神位品秩不高,但是屬於梳水國的正統封正,納入禮部山水譜牒。而且聽楊晃的說法,宋鳳山這些年劍術精進極多,已經成為僅次於鬆溪國青竹劍仙的江湖魁首,但是老莊主宋雨燒,已經不問世事很多年,因為如今再沒什麼劍水山莊了,如果楊晃不是與神誥宗還有些關係,都不清楚宋雨燒的歸隱處,更不清楚這位梳水國老劍聖的孫媳婦,竟然能夠搖身一變,成為了坐鎮一方山水氣數的神祇。
在去往梳水國北境的山神廟之前,陳平安先禦風趕路,悄然飄落在地,扶了扶鬥笠,青衫背劍,走在了彩衣國和梳水國接壤的一條山野小路上。
隻是沒想到原先的破敗古寺,也已經變成了一座嶄新的山神廟。
陳平安收斂氣息,走入香火平平、香客寥寥的山神廟,有些無奈,大殿供奉的金身神像,與那韋蔚有七八分相似,隻是容貌稍稍成熟了幾分,再無少女稚氣,山神娘娘身邊還有兩尊神像矮了許多的侍奉神女,陳平安瞧著也不陌生,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混到這個份上,韋蔚挺不容易的,算是實打實的步入仕途、並且官場升遷了。
陳平安翻山越嶺無數,再禮敬各地山水神靈,也當真不願意在這兒給知根知底的韋蔚燒香,就打算轉身離去,然後直奔北邊另外一座山神廟。
記得那女鬼韋蔚曾經埋怨這個世道,人難活,鬼難做。不知道如今當了享受人間香火的山神娘娘,會不會覺得輕鬆些。
一地山水氣象,正不正,陳平安還是看得出來個大概,所以就沒有“敘舊”的想法了。
隻不過這位山神娘娘一看就是個不善經營的,香火寥寥,再這麼下去,估摸著就要去城隍廟那邊賒賬了。
陳平安沒有走入大殿,隻是在門檻外邊看了眼,就直接離開山神祠,隻是當陳平安剛走出祠廟大門,便漣漪陣陣,憑空出現一位的祠廟陪祀神女,梳高椎髻,身材高挑,身穿一件雲霧升騰的華美彩衣,若是給那些過路的落魄書生瞧見,這大概就是書上所謂的神女青睞了。
陳平安停下腳步,笑道:“恭喜。”
那個從山野鬼物變成一位山神侍女的女子,愈發確定對方的身份,正是那個特彆喜歡講道理的年輕劍仙,她趕忙施了個萬福,戰戰兢兢道:“奴婢見過劍仙。我家主人有事外出,去了趟督城隍廟,很快就會趕來,奴婢擔心劍仙會
繼續趕路,特來相見,叨擾劍仙,希望可以讓奴婢傳信山神娘娘,好讓我家主人快些趕回祠廟,早些見到劍仙。”
陳平安搖頭道:“算了,我隻是路過,就不打攪你們韋山神清修了。”
韋蔚肯定是在縣城隍那邊有借不還,府城隍求過多次,在那邊吃了閉門羹,隻好求到了一州yīn冥治所所在的督城隍那邊。
那個高挑女子都帶了些哭腔,“劍仙前輩若是就此彆過,不曾挽留下來,我和姐姐定會被主人責罰的。”
陳平安問道:“先前寺廟遺留神像如何處置了?”
她愣了愣,說道:“回稟劍仙,我家娘娘都小心歸攏起來了,說以後好拐騙……請求某個自家山神祠裡邊的大香客,花錢重新修繕一座寺廟。”
陳平安點點頭,笑道:“山神娘娘有心了。”
拐騙?陳平安一聽就是那韋蔚的行事作風,所以歸攏破敗佛像一事,多半是真。
陳平安緩緩而行,走到祠廟外一棵青鬆下的長石條板凳落座,摘下鬥笠,坐在了青石長凳一端,笑道:“坐下聊。”
那高挑女子趕緊施了個萬福,“奴婢萬萬不敢,劍仙自己休歇就是了。”
美sè什麼的。自己和主人,在這個劍仙這邊,先後吃過兩次大苦頭了。虧得自家娘娘隔三岔五就要翻閱那本山水遊記,每次都樂嗬得不行,反正她和另外那位祠廟侍奉神女,是看都不敢看一眼遊記,她們倆總覺得涼颼颼的,一個不小心就會從書籍裡邊掠出一把飛劍,劍光一閃,就要人頭滾滾落。
陳平安沒打算等那韋蔚趕回山神祠,想了想,緩緩道:“我看先前兩位燒香的人,是梳水國路過此地的士子吧。你們這邊是兩國邊境接壤,官道就在祠廟地界內,多有商賈過路,山水景sè也秀美,還有不少光怪陸離的山水故事,如今世道太平,照理說走江湖的武林中人,錢囊鼓鼓的遊客肯定不少,山神祠這邊的香火不該這麼差才對。”
科場功名、官場順遂的文運,江湖揚名的武運,財源滾滾,美好姻緣,祈福平安,祛病消災,子嗣綿延,一地山水神祇,顯靈之事,無外乎這幾種。
那女子臉sè尷尬,小心翼翼醞釀措辭,才顫聲回答道:“我家娘娘暗中栽培過幾位江湖少俠,武功秘籍都丟了好些本,沒奈何都沒誰能混出大出息,至於文運、姻緣什麼的……咱們山神祠這邊,好像天生就不多,所以我家娘娘總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至於那些個商賈,娘娘又嫌棄他們滿身銅臭,關鍵是每次入廟燒香,那些個男人的眼神又……反正娘娘不稀罕理會他們。”
陳平安笑道:“那我倒是有個小建議,與其求那些城隍暫借香火,穩固一地山水氣數,終究治標不治本,不是什麼長久之計,隻會年複一年,逐漸消磨你家娘娘的金身以及這座山神祠的氣運。隻要韋山神在梳水國朝廷那邊,還有些香火情就行了,都不用太多。然後精心挑選一個進京趕考的寒族士子,當然此人的自身才情文運,科舉製藝本事,也都彆太差,得過得去,最好是有機會考中進士的,在他燒香許願後,你們就在其身後,暗中懸掛你們山神祠的燈籠,不用太過節省,就當孤注一擲了,將地界所有文運,都凝聚在那盞燈籠之內,幫助其夜遊入京,與此同時,讓韋山神走一趟京城,與某位廟堂重臣,事先商量好,會試能考中同進士出身,就抬升為進士,進士名次高的,儘量往二甲前幾名靠,本身在二甲前列,就咬咬牙,送那讀書人直接躋身一甲三名。到時候他還願,會很心誠,到時候文運反哺山神祠,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當然你們要是擔心他……不上道,你們可以事先托夢,給那讀書人提個醒。”
那女子先是聽得神采奕奕,兩眼放光,劍仙說得環環相扣,祠廟這邊照搬就是了,突然她哭喪著臉,急得直跺腳,道:“劍仙前輩,怕就怕這樣有才氣的讀書人,根本不會來咱們山神祠燒香啊。”
陳平安有些無奈,你和你家山神娘娘是做啥出身的,自己心裡沒數?打家劫舍去啊,山水轄境內縣城、府城找不著合適的讀書種子,祠廟神女夜遊地界,多天經地義的事情,在那大小驛站守著,隨時準備半路搶人啊。何況你們如今又不是害人性命了,明擺著是給人送文運去的天大好事,以前做得那麼順暢,曾經來那古寺跟點卯似的,次次能遇到你們,如今反倒連這份看家本領都生疏了?山神祠如此香火不濟,真怨不著彆人。
陳平安隻好用相對比較委婉、同時不那麼江湖黑話的言語,又與她說了些訣竅。
那女子聽得頻頻點頭,懂了懂了,茅塞頓開,這位劍仙前輩果然學究天人,除了不是那麼憐香惜玉,真是處處都好。
陳平安站起身,道:“最後說幾句,煩請幫我捎給韋山神。這種山水官場的走捷徑,可一可二不可三,你讓韋山神多多思量,真想要既能造福一方,又功德圓滿金身無瑕,還是要在‘正本清源’四個字上下苦功夫。許多看似虧本的買賣,山神祠廟這邊,也得誠心去做,例如那些市井坊間的積善之家,並無半點餘錢,哪怕一輩子都不會來祠廟這邊燒香,你們一樣要多多庇護幾分。天有其時,地有其才,人有其治。山水神靈,靈之所在,在人心誠。聖賢教誨,豈可不知。”
她施了個萬福,感激涕零道:“劍仙前輩的墩墩教誨,奴婢定當銘記在心。”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忍住,幫她糾正道:“諄諄教誨,諄諄,以後多讀書。”
她頓時漲紅了臉,羞赧得恨不得挖個地洞鑽下去。所幸那位年輕劍仙重新戴好了鬥笠,一閃而逝。
在梳水國北境,陳平安見到了宋鳳山、柳倩夫婦二人,但是宋老前輩竟然出門遠遊去了,去什麼地方,什麼時候回,都沒個準。
陳平安得知宋老前輩身子骨還算健朗之後,雖說此次未能見麵,少了頓火鍋就酒,有些遺憾,可到底還是在心底鬆了口氣,在山神府留下一封書信,就要離開,不曾想宋鳳山竟然一定要拉著他喝頓酒,陳平安怎麼推脫都不成,隻好落座喝酒,結果陳平安喝得眼神愈發明亮,兩鬢微霜的宋鳳山就趴桌上不省人事了,陳平安有些愧疚,那位曾經的大驪諜子,如今的山神娘娘柳倩,笑著給出了答案,原來宋鳳山曾經在爺爺那邊誇下海口,彆的不能比,可要說酒量,兩個陳平安都不如他。
陳平安起身告辭,笑道:“這頓酒就彆與宋老前輩說了,省得宋大哥下次躲我。”
柳倩微笑道:“陳公子,不然我與爺爺說,你們倆打了個平手?”
陳平安大手一揮,“不行,酒桌上親兄弟明算賬。”
柳倩突然說道:“陳公子,隻要爺爺回了家,我們肯定會立即傳信落魄山的。”
陳平安點頭道:“到時候我會立即趕過來。”
柳倩輕聲道:“爺爺這些年幾次出門走江湖,都沒有帶劍,好像就隻是出門散心。”
陳平安有些疑惑。
柳倩欲言又止。
陳平安說道:“沒什麼不可以說的。”
柳倩以心聲言語道:“爺爺一直不相信,陳公子會在那場戰事的首尾,始終銷聲匿跡,所以爺爺很擔心你是出了意外。”
陳平安愣了愣,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宋前輩肯定是既擔心我,又沒少罵我。”
陳平安扶了扶鬥笠,以心聲說道:“等宋老前輩回了家,就告訴他,劍客陳平安,是那劍氣長城的最後一任隱官。”
柳倩呆滯無言。
哪怕是她的丈夫宋鳳山,都隻聽說過倒懸山和劍氣長城,卻不清楚劍氣長城的“隱官”,意味著什麼。
而她因為是大驪死士出身,才得以知道此事。她又因為身份,不可輕易說此事。
柳倩問道:“陳公子,那麼……隱官陳十一?”
陳平安笑著點頭,“就是墊底的那個。”
柳倩想了想,問道:“我把鳳山喊醒,你們再喝幾壺?”
陳平安無奈道:“餘著好了。”
最終柳倩看著那個大步離去的背劍青衫客,她都忘了送一程。
她隻是想著,等爺爺回了家,曉得此事,又得吹噓自己的眼光獨到了吧。
這麼多年來,爺爺其實既擔心,又挺傷心的,因為對於爺爺來說,好像自己不在江湖了,可隻要那個年輕人身在江湖,江湖就還是那座江湖。行走江湖,會翻老黃曆,會講老規矩,會懂老講究,這樣的老江湖裡邊,始終有個讓老人心心念念寄予厚望的年輕人。有次爺爺拉著鳳山和她,爺爺吃火鍋,都沒下幾筷子,就喝高了,說那小子隻要活著,自己就沒啥好生氣的,所以千萬彆不敢來喝酒,吃頓火鍋,給一個老頭子罵幾句,算得了什麼。
一座偏遠小國的武館大門口。
一襲青衫大半夜使勁敲門。
一個館主嫡傳弟子的再傳弟子,年輕人睡眼惺忪跑來開了門,沒好氣道:“找誰?”
如今大驪的官話,其實就是一洲官話了。
背劍男子笑道:“找個大髯遊俠,姓徐。”
那個年輕人白了一眼,“武館沒啥大胡子的遊俠,我家館主倒是姓徐。你這是……問拳?上門切磋的話,明兒再來。大半夜的,沒這樣的江湖規矩。還有說好了啊,我那祖師館主已經金盆洗手了,要論拳腳功夫,你得找我師父,而且勸你彆衝動,我師父是出了名的拳頭重,尤其是鞭腿颯颯的,一腿下去,碗口粗的硬木都給踹斷!你彆以為背了把劍,就了不起……對了,這把劍啥材質啊,精鐵鑄造?幾兩錢買的?能不能給我瞧瞧?”
那人搖頭道:“我找徐大哥喝酒。”
年輕人給氣得不輕,“又是大胡子,又是徐大哥的,你到底找誰?”
虧得自己的館主祖師爺是個讀過書,武館上下幾十號人,個個耳濡目染,不然老子都不曉得“大髯”在說個啥。
那人笑道:“找徐遠霞。”
年輕武夫堵在門口,“你誰啊,我說了祖師爺已經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
沒辦法,聽師父私底下說,自家祖師爺當年剛開館立足那會兒,與人問拳切磋,就沒贏過幾場,所以早年唯一撈到手的,就是個“逢拳必輸徐大俠”的江湖綽號。虧得師父和幾位師伯師叔,拳腳功夫比較過硬,用江湖同道的說法,就是拳腳不淩厲,挨打很本事,所以好歹是把武館的名號給立起來了,這些年武館生意還不錯。可是祖師爺拳腳不行,收徒弟也一般,唯獨吹牛的本事,獨一份,說他還很風流倜儻的當打之年,在江湖裡遇到兩個朋友,那才算得到他的拳法真傳,一個拳快,一個拳慢,擱在咱們這邊的江湖,能從山腳打到山頂,那些個飛來飛去的山上神仙都攔不住。畢竟是師父,或者是祖師爺,又是管著錢袋子的館主,老人家說啥就聽啥,還能如何。
一個身形佝僂的老人,滿頭白發,深夜猶春寒,上了歲數,睡眠淺,老人就披了件厚衣衫,站在演武場那邊,怔怔望向大門那邊,老人睜大眼睛後,隻是喃喃道:“陳平安?”
陳平安抬起手,踮起腳跟,使勁揮了揮,一個閃身,從側門就跨過了門檻,留下個眼前一花便不見人影的年輕武夫。
陳平安快步走向徐遠霞。
那個老人大笑著走向年輕劍客,一個轉身,胳膊環住陳平安的脖子,氣笑道:“小子才來?!”
陳平安給拽得身體稍稍歪斜,抬起手,想要輕輕拍打老人的後背,隻是猶豫了一下,就隻是擱放在了昔年大髯遊俠的肩膀上。
武館門外。
裴錢,薑尚真,再加上一個死皮賴臉的白玄,三人都是偷摸過來的,就沒進去。
看大門的那個年輕武夫,看了眼門外那個長相很像有錢人的中年男子,就沒敢嚷嚷,再看了眼那個發髻紮成丸子頭的好看女子,就更不敢說話了。
白玄輕聲問道:“裴姐姐,這家夥誰啊,敢這麼跟曹師傅不客氣,曹師傅好像也不生氣,反而膽子小小的,都半點不像曹師傅了。”
裴錢輕聲道:“是我師父很敬重的一個江湖朋友。”
白玄疑惑道:“曹師傅都很敬重的人?那拳腳功夫不得高過天了。可我看這武館開得也不大啊。”
裴錢笑著沒說話。
薑尚真已經斜靠門口,雙手籠袖,笑眯眯問道:“這位小兄弟,你有沒有師姐或者師妹啊?”
那個年輕人歎了口氣,搖搖頭,大概是給勾起了傷心事,一不小心就說出了真相,“我師父一喝酒就發酒瘋,隻要見著女子就哭,怪滲人的,所以以前有兩個師姐,結果都給嚇跑了。祖師爺他老人家也沒轍。”
薑尚真恍然點頭道:“那你師父與我算是同道中人啊。”
年輕人疑惑道:“都喜歡發酒瘋?”
薑尚真笑道:“你小子挺會聊天啊。”
年輕人眼角餘光打量了一眼那門外女子,大聲道:“我是讀過書的。”
白玄小聲道:“裴姐姐,這小子對你有意思。好家夥,這份眼光,硬是要得。”
裴錢低頭,微笑道:“白玄,你怎麼還不練拳?”
白玄雙手負後,搖頭晃腦道:“不著急啊,到了落魄山再說唄,曹師傅可是都講了的,我要是學了拳,最多兩三年,就能跟裴姐姐切磋,還說以前有個同樣姓白的,也是劍修,在裴姐姐你這邊就很英雄氣概,曹師傅讓我不要浪費了這個好姓氏,爭取再接再厲。”
裴錢點點頭,“你跟那個白首確實挺像的。”
白玄嗤笑道:“他像我才對吧。”
裴錢笑道:“反正都差不多。”
白玄總覺得裴錢話裡有話。
薑尚真瞥了眼那個白玄,小小年紀,確實是條漢子。
武館內,酒桌上。
這輩子喝酒,除了在倒懸山黃粱福地那一次,幾乎就沒怎麼醉過的陳平安,竟然在今夜喝得大醉酩酊,喝得桌對麵那個老人,都以為自己才是歲數年輕的那個,酒量不好的那個。讓徐遠霞都以為是很多年以前,自己還是豪氣乾雲的大髯刀客,對麵那個酒鬼,還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