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2 / 2)

過雲從卻不再多提,自然而然看向紅綠燈方向,像是專心等車而毫不在意剛剛說的內容。

據她所知,楚愛軍與阮衛生走得比較近,說不好以後會有投資上的往來,那就要注意一個人行事風格的變化。

有的事提醒一下,也不好說得太明白。畢竟疏不間親,隻好點到為止。成年人的世界,沒有那麼多的直言不諱。

“車來了。”

過雲從也不在意楚愛軍夫妻之後怎麼想,是不是覺得她事多想挑撥離間,反正她該說的已經說了。“我先走了,再見。”

楚愛軍和邱梅張口想說點什麼,但有的話又不好問得太明白,再看過雲從就像是真的順便一提。兩人隻能笑著把人送上車,等車開了,心情略複雜地回家了。

這一路短短十分鐘,走得有點不是滋味。

“老楚,你怎麼想?”

邱梅瞧旁邊沒熟人了,把話挑明。“阮衛生什麼意思?九月份我們一起保證的,讓小從慢慢還錢。那樣一來,大家都能同時得到還款。現在他背著我們去收賬,真有需求也不和我們事先商量,大家認識二十多年了,這事做得不地道。”

楚愛軍蹙著眉頭,以前大家都領死工資,生活水平都差不多,也就一直一團和氣。

近些年,哪怕許多人還認為下海經商是投機倒把,但是萬元戶出現了,各家各戶的差距也會漸漸拉開,有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變了。

“衛生和娟子離婚,這事我一直覺得他做得不對。兩人結婚十八年,衛生怎麼可以說沒感情就沒感情了,還立刻和那個妖裡妖氣的馬紅嬌走到一起。”

楚愛軍想著阮衛生的變化,“馬紅嬌以前在南方發廊裡做的,可不是什麼老實人。其實我早有感覺,衛生決定離婚的時候就是變了。”

有人說,感情的事不要外人來評判,但還有一句話人以類聚。

楚愛軍和邱梅也不偏聽偏信,默默決定要好好地重新認識一下阮衛生。但心裡隱約清楚,恐怕無法再像以前那樣把阮衛生當做信得過的朋友了。

一些事心知肚明就好,比如一些朋友走著走著說不清怎麼就散了。

**

**

外麵的世界很複雜,相對的,T大的校園生活依舊簡單。

這年頭少有混日子的大學生,大家都是學習熱情高漲。

走廊、草坪、圖書館、自習室等等,各處都能瞧見或熱火朝天討論,或專心致誌學習的人。

十二月,學生們更多時間被分給了英語。

高考恢複後,大學生的英語水平殘次不齊,而華國要與國際接軌離開不英文作為工具。

87年首次開考大學英語四級,89年首次開考大學英語六級。目前一年兩次,一月與六月考試,重點還在與寫作能力上。

過雲從也抽出部分時間應試,她沒有自大地認為不練習就能取得好成績。考試都有套路,如果不充分了解掌握,哪怕英語母語的外國人也可能遭遇滑鐵盧。

大學學業、兼職翻譯、通過各類書籍刊物了解這個世界等等,九一年的最後兩個月就在忙碌中渡過。沒有再遇上類似解決保羅犯蛇煞那樣的玄學事件,非自然現象在城市中似乎並不常見。

12月29日,1991年的最後一個周日,近些日子外麵的風有些喧囂。前幾天國際上發生了大事件,蘇聯解體了,自然是引發各處沸騰。

哪怕弄堂口的叔叔阿姨們將此作為飯後話題,國際風雲對於滬城小弄堂的實質性影響卻不大。

過雲從也隻稍稍感歎,如果過峰與刑海沒有去世,會發現他們之前的感覺是對的,外頭亂了。比起那樣的國際大事,更引起她注意力的是擺在麵前的生意。

回到家,有一單玄學生意找上門。

來人呂一明,二十九歲,她在火葬場做財務。

十年前剛剛開始這份工作時,是原身的母親刑海把她領進門,給了不少幫襯。

“小從,之前你說懂點風水上的事,真不是開玩笑?”

呂一明來的理由很簡單,她就是想著幫一把過雲從。

過峰、刑海死之前遭遇過生意損失打擊,恐怕也沒能立刻回本,也就沒留多少錢下來。還在讀書的女孩子遭遇父母雙亡,直接送錢,不如讓她憑本事賺一份生活費也好。

過雲從說得認真,“當然是真的。呂姐知道我爸媽下海做生意到處跑,途中遇上過有本事的烏道士覺得我合眼緣。高考結束之後,我和烏道士學過一點本事。兩年了,也不該說什麼都會看,但多少學有所成。”

烏道士,可不就是子虛烏有。

這話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托詞雖假,本事是真。

呂一明不可能聽聽就信,總要親身驗證一下。

“這真是太有意思了。小從,你先幫我算算,有件事困擾我多年了,就想找專業的人講講。我懂規矩,卦不走空,你看多少錢合適?”

過雲從希望拓寬玄學業務,當然大會不會對主動帶來客戶的呂一明獅子大開口,給了一次性優惠。“五塊錢,隻解惑不出策。呂姐,這是給你的內部價格,外人不會有的。”

呂一明每個月也就賺一百五,對給出五塊錢沒什麼心疼。摸出了一把零鈔,遞了出去。“說吧,是摸骨、還是相麵?我就想知道那件事到底是真是假?”

哪件事?

呂一明再直爽也不會先說,是想知道過雲從的本領。

過雲從在呂一明進門時就觀察起她。

自古相麵之學離不開相骨,一張臉是骨與肉都要考慮。骨為陽,肉為陰,最好是陰陽協調。

都說人的命運與所處環境有關,呂一明在火葬場工作,多少沾上上了那裡的氣息。得益於她是女生男相而陽氣較旺,在那種整天與屍體打交道的地方乾活,被影響的程度很輕。

“看你的麵相生活平順,家庭和睦,想來遇到那種困惑的情況極少。”

過雲從又說,“呂姐,請寫個字。默念當時你的想法,我來幫你看看。”

“測字啊,行。”

呂一明接過紙筆,想起當時的心情能概括為簡單一句話,如果有光就好了。當即寫了一個「光」,字跡有點潦草。

過雲從看了,笑著問,“呂姐,你是不是覺得曾經某天加班的晚上撞過鬼,那個鬼在角落裡模模糊糊,走進了又消失了?”

“你怎麼知道。”

呂一明說完一拍腦門,“瞧我,就是來找你解惑的。小從,你知道才對了。你快講講怎麼回事。”

“光,很好理解的。上半部分是火,下半部分本來是跪坐著的人。天黑的時候,才要點火把照明,為了驅逐黑暗裡令人恐懼的存在。”

過雲從一邊說一邊指紙上的字,“呂姐,當時是不是遭遇了停電?在找蠟燭的時候,瞥到了角落裡黑影。”

呂一明重重點頭,“三年前,我結束產假回去上班,冬天天黑得早,我就晚下班半個小時,正打算二樓都停電。

接著窗外路燈的光,要摸黑到隔壁儲物室拿蠟燭。你說怪不怪,走廊裡明明暗得可以,但我還能瞧見角落裡有一團黑影。那種黑怎麼說呢,就是非常非常黑。”

火葬場總會流傳一二鬨鬼傳說。

呂一明工作後從來沒有遇到過,那天她和同事一起遭遇停電。兩個人一起找蠟燭,但老宋就沒瞧見黑影。

“後來,我和老宋找到了蠟燭。我壯著膽叫上他一起去角落看個究竟。”

呂一明清楚記得那一幕,“靠近後,那團黑影就散掉了。不是跳窗跑,是直接像泡沫散了。我問老宋有沒有看清楚,他是什麼都沒看見。讓我有點懷疑自己,但我確定沒看錯。”

過雲從看著「光」字,“呂姐堅持,是因為你感覺直麵了它的相貌。像是幾位死者的臉拚湊起來的,對嗎?”

話音一落,呂一明身上泛起雞皮疙瘩。儘管時隔三年,她想到黑影還是有點瘮得慌。

這事她和丈夫說過,兩個人都是普通人討論不出結果,隻好去廟裡燒了香,後來也沒事發生。今天被過雲從一說,那股心裡發毛的感覺又起來了。

“小從,你說得太對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黑影本來該是黑不溜秋連衣服樣式也瞧不清,但偏偏我覺得看到了它的臉,是那段時間送到火葬場的死者合成的。”

呂一明略不安地問,“這究竟怎麼一回事?你又怎麼知道得這樣詳細?”

過雲從不緊不慢地說,“你寫的字,字跡潦草。光,可以拆分為火在人上。呂姐,你寫的光字上部的火閃閃爍爍,還是下方的人影影綽綽。有光就有影,光閃爍,映照出的影也是歪歪扭扭。幾張臉擰在一起,像是影子重疊就更不清晰了。”

至於是不是撞鬼?

過雲從給了呂一明定心丸,“呂姐不必擔憂,你隻是產後身體沒恢複完全,時運有點低而已,剛好撞上特殊磁場,看到一些未消散的靈體。

我個人認為陰陽有彆,各行其道。一般情況下,靈體不適應人類密集聚集區域,用通俗的話解釋是不在陽間。那件事已經去過了,可以確定你現在身上很乾淨。”

“這樣就好。”

呂一明拍拍胸口,她不是胡思亂想的人,確定過去的事真的過去就好。至於將來會不會再遇上靈體,那又何必現在杞人憂天。

解了惑,進而談起今天的來意。

“元旦,你有沒有時間?我有個熟人想要結婚,吳露想找人算算姻緣。”

呂一明談起情況,“吳露在南京路百貨公司營業員22歲,幾個月前認識了有錢的年輕老板賈優今年24歲,現在想算算他們兩個人能不能成好事。這事,你接嗎?”

過雲從不指望接連遇上像保羅那樣的大生意,而把醜話說在前麵。

“呂姐,你幫忙介紹,我不會讓你難做。二十元一測,她能接受嗎?而且我不會隻說好聽的話,這個價格隻測卦,不提供其他符咒幫忙。”

“二十,沒問題。”

呂一明爽快答應,這個價格在吳露心理價位之內,隨後就定了元旦的見麵地點時間。

**

**

1992年的第一天,多數人元旦休假。

剛好借此機會去商鋪裡轉一轉,二月初就是春節,也可以陸陸續續準備起年貨。

營業員卻不休息。

吳露不得不繼續早起,趕在九點之前抵達百貨公司。

“小吳,今天這樣的節日還要上班,你這日子過得真是辛苦。”

馬紅嬌走上樓梯看到迎麵而來的吳露,一開口不是關心語氣,更多是夾雜幾分冷嘲。

十一月,她和阮衛生結婚後搬到了南市區阮家,了解一些附近鄰居的情況。最先記住了一棟樓裡的吳露,這人年輕漂亮又是在南京路百貨公司上班,還挺會打扮。

吳露瞥了一眼馬紅嬌手臂上挎著的菜籃子,也皮笑肉不笑地打了招呼。

“馬姐,你也辛苦。假日還要起來買菜,居然不打算在外麵吃嗎?也彆太省了。哦呦,我忘了,阮叔離婚分了前妻不少錢,是讓你受苦了。”

“你不懂,不是不出去吃,而是今天外頭人多,我才不要去人擠人。”

馬紅嬌嘴上強硬,但事實上吳露也沒講錯。阮衛生離婚給前妻分了大半的錢,手上餘錢不多,才要趕著把借出去的錢收回來。

她嘴上依舊不饒人,“手裡有錢,根本不必挑什麼時候下館子。我家那口子,三不五時買熟食回來。你沒看到也不奇怪,誰叫你在辛苦上班。”

吳露還想多辨幾句,到底顧及不能遲到,也就假笑著先走一步。

自從馬紅嬌搬來一個多月後,兩人類似的言辭交鋒隔三差五來一次。她猜測原因,很可能是馬紅嬌覺得她年輕又漂亮才會那樣嘴碎又小心眼。

“什麼人啊。”

吳露嘀咕著,馬紅嬌嫁給二婚的阮衛生,搞不好就是為了滬城戶口。

戶口算什麼,阮衛生也不是什麼有錢人,完全比不上她的對象賈優,是搞養殖的年輕老板。隻要她能嫁過去,不必再這樣辛苦上班。

想到這裡,吳露加快走步。

今天她提前半小時出門,不是吃飽撐地提前上班,而是趕在開工前要去算一卦,事關她的富太太夢想。

08:50,吳露匆匆下了公交車。

沒想到今天元旦,早上居然比平時還堵,已經離約定的時間遲到了五分鐘。

一路小跑衝向人民公園,遠遠看到呂一明在約定的梧桐樹下朝她揮揮手。

這一瞧,猛然腳下一頓。

冬天,梧桐葉都禿了。樹枝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但樹下有人站佇然而立,仿佛徹底無視嚴冬侵襲。

吳露卻是麵色微僵,跑進後看得清楚,呂一明帶來的算命師傅和想象中完全不同。忽然心裡有點不痛快,雖然早就聽說給她算命的師傅年紀輕,但沒說人長相昳麗。

更沒想到居然比自己都漂亮,氣質上就更不必說了。有這樣的臉何必做算命的,該去港城做影星,這樣的人真配做玄學大師?

“小吳,你來了。這就是今天幫忙的過師傅。”

呂一明自問前些天把該說的都說清楚,眼下沒看出吳露的小心思。她今天有彆的事,隻負責幫兩人簡單介紹就告辭。“你們談,我先失陪。”

過雲從一邊與呂一明說了再見,一邊已然發現了吳露的微表情變化。

吳露努力壓製一肚子突然升起的情緒,在長椅坐下後,立刻給出一張紙條。

“天氣冷,不說什麼客套話。我知道測算要問八字,這是我和賈優的生日,但沒有具體出生時間。你知道的,假如我連他幾點出生也要問會很尷尬,搞得好像我是在催婚才會做那種調查。”

過雲從接過紙條,目光似乎不經意掃過了吳露的掌心。

吳露像是很趕時間,根本不人思考一秒鐘,立刻追著問:

“生日給你了,能算我和賈優的姻緣吉凶嗎?聽呂姐說你擅長測字,如果你沒本事憑著生日與麵相就得出結論,我也不是不可以寫兩個字幫你提高準確率。”

短短幾句話,乍一聽挺配合,實則綿裡藏針帶上了一股暗諷。

過雲從麵不改色,眼神非常平靜。

吳露被看得背後一僵,覺得自己像是被一台X光機掃描了,全身上下的小心思都被洞察地一清二楚。

吳露不自在地挪了挪身體,坐得稍稍遠了一點。“你瞧出點什麼了?”

過雲從禮貌性地微笑,“我們這一行,一般不會把話說得太明白。畢竟誰都不喜歡被駁了麵子,而且命運三分天意,還有七分人為能夠努力。不過,吳小姐不一樣,你是呂姐介紹的,那我也就該實話實說。”

吳露隱約有了不好的感覺。

過雲從不緊不慢地說,“結合你的麵相、手相以及給的生日,恕我大膽冒昧套用著名大家周先生的話。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兩株樹,一株是爛桃花,還有一株也是爛桃花。這樣說,你懂嗎?”

吳露:周先生,又是哪裡冒出來的?

這不重要了,爛桃花這種說法她是聽得懂的,頓時臉色一垮。不可能!賈優對她花錢大方,怎麼是爛桃花!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