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小學三年級的事。小學離我家就一條馬路的間隔,我們都是自己上下學。那是一個冬天,放學後,我因為寫黑板報晚了一點回家。”
冬天的蘇城,下午五點半左右天就黑了。
楊玲和同學在校門口分開。
走向十字路口,從斜對麵弄堂入口進去,不出四分鐘就能到家。
蘇城遍布小河道,弄堂門口就有一條。
也就是說,十字路口附近就是小石橋,石橋直通弄堂口。
“我記得天剛剛黑,路燈還沒亮。小河上,突然冒出一個紅衣服女人,她沒有撐船,就像會水上漂的功夫。非常快,一團紅衣朝我飄來,而馬路上其他聲音一下子全部消失了。”
楊玲說說著,聲音裡不可控得染上一絲恐懼。
天黑時分,一個大活人怎麼能在水上飄著?鮮紅的衣服更是非常刺目,因為那人穿了古裝。
“像是明朝的紅嫁衣,我記不起衣服細節了,隻記得她太快了,眼看就到紅綠燈路口。紅燈一轉綠燈,就能立刻衝向我。”
楊玲仿佛還能感覺童年時的驚慌失措,那時她嚇得呆若木雞,壓根不知道怎麼辦。
“紅燈變率綠燈,這時身後突然有人叫我,是略沙啞的男聲‘小姑娘,你是過峰的侄女吧?’我立刻回頭看到一個白發老人。他看了我一眼說,‘寒衣節,早點回家’。”
楊玲確定小時候完全不懂什麼是寒衣節。後來才知道農曆十月初一,寒衣節是祭祀節日,簡單地說要給亡者燒紙衣服。
“老人說完那句話走了,我再轉身看十字路口,根本沒有紅衣女人。下午五點半是下班的時候,路上和平時一樣車來人往,很熱鬨。我不知道紅衣女人是不是幻覺,更不知道被老人叫喊之前的馬路為什麼那麼安靜。”
那天遇到的事,楊玲回家後並沒有告訴家人。
理由很簡單,她有一個弟弟。而爺爺奶奶、父親母親都把注意力放在弟弟身上。
母親過嵐與小舅舅過峰關係並不親近。
如果她提起有個老人認識過峰,而老人可能幫她驅邪了,這事情勢必會讓母親說她胡思亂想,腦子有病。
“後來,我再也沒有遇到類似的怪異事件,也記不清那個老人的樣子。說實在的,至今也沒法斷定那一段臆想?還是真實發生過?”
楊玲無從證實,事情過去了十三年。
她和小舅幾乎沒有往來交集,如今小舅、小舅媽去世了,就更法再求證過峰是不是認識那個白發老頭。
今天,楊玲接到這個電話,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起塵封詭事。
她猶豫片刻,問過雲從,“你怎麼會來查小舅是否認識道士,是不是有什麼事發生了?”
楊玲和過家那夥短視的人不一樣。
她想得深,小時後那段不知真假的經曆,讓她隱隱懷疑過峰與刑海的運氣未免倒黴得不正常。
“沒有。你不用擔心,這就是整理一下我爸舊識的名錄而已。”
過雲從毫不猶豫地否認,不想無關人士卷入其中。至於楊玲信或不信,很多事沒必要從頭到尾解釋清楚。
楊玲張了張口,終究沒有追問,道了一聲再見。
她看了一眼時間,快要午休了。立刻拿起小包,準備去吃中飯。倒不是肚子有多餓,而是想儘快去外麵的正午太陽下曬一曬。
說服自己沒有害怕。
早點出門是今天約好和男友宋清一起去附近飯店吃飯,然後把那些童年舊事再次塵封到心底。
另一頭,過雲從掛了電話。
離開公用電話亭,往石庫門方向走。腳步一如既往迅速,暗中琢磨著楊玲剛剛說的事。
白發老頭、寒衣節、紅衣女子、突然安靜的馬路。
假設基本情況屬實,那天發生的就是孤魂野鬼盯上楊玲,想要纏著她燒紙衣,然後被白發老頭及時趕走。
白發老者沒有叫楊玲的名字,稱呼她為過峰的侄女。
方一葉批命是1970年2月,楊玲是1969年8月出生。
也就是說他有時間去了解過家的親戚情況,包括知道過峰有一個侄女。
白發老者是方一葉嗎?
如果是,他在1979年冬天去了蘇城,過峰卻已經到滬城工作好些年,兩人可能沒見到麵。
老人也可能不是方一葉,隻是過峰認識的某位熟人,隨意提醒了楊玲一句話。
鑒於事情過去太多年,那又是楊玲三年級小學時的場景,難說相關記憶是不是失了真。
至此,蘇城這一條是查到頭了。
沒有實質性收獲,但楊玲的話能似有似無表明方一葉又出現過。
暫把這事放一放。
時間表排得滿,下午還有安排。
今天要把石庫門老房需搬走的物品都運去新房。
不必叫車,一套新房離得近,騎自行車七分鐘就到。主要是把文件資料、照片證件等物品帶過去,沒有大件或重物。
因為趕著入住,上周買了新的現貨家具電器,加急加錢讓立刻送貨上門安裝。全部以實用為主,至於高標準的訂製款等在布置其他新房時再說。
生活用品與衣物等都買了新的。老房裡的那些都被封箱存封起來,今天下午要再複查一遍,有沒有什麼缺漏沒注意到的物件,然後把兩邊的房屋都打掃一遍。
今天是周一。
明天中午,邀請幾人來吃頓喬遷飯。後天九月三十日,上午的飛機就要出發去莫斯科。
簡單吃了些,過雲從就回了老屋進行最後一遍整理。
過峰、刑海的物品已經反複檢查幾次,今天主要是把原身小時後的玩具給分門彆類放好。沙包、彈弓、毽子、鐵皮青蛙、連環畫,還有一包花花綠綠的玻璃彈珠。
取來一摞紙盒,一一將它們裝好。雖然今後都不會用得上,但將它們和過峰、刑海的物品放在一起,也算是讓一家三口團聚留個念想。
最後裝玻璃彈珠。
彩色彈珠被白色塑料袋裝著,袋子上是一層厚厚的積灰,在床底放了很多年了都快變成灰色塑料袋了。
這會打開塑料袋,準備用清水洗一洗彈珠,放到太陽底下曬乾後妥善保存。當四十八顆玻璃彈珠都拿出後,發現袋子裡剩了一層細小砂礫。
過雲從用手指蘸取一點袋底砂礫,指尖搓了搓,這質地和馬路上的砂礫沒差彆。
七八十年代,小孩子們玩彈珠沒太多講究。
在弄堂裡找個相對平坦沒障礙物的地方,把玻璃彈珠放在地上就能玩。存放玻璃彈珠的塑料袋裡麵有些小砂礫很正常,是玻璃彈珠沒打理乾淨就放了進來。
然而,眼前的情況有一絲異樣。
原身的其他玩具都挺乾淨,應是稍稍打理後再存放,沒有看到有黏連灰塵。
這包玻璃彈珠為什麼不同?
過雲從取來了三隻帶蓋小盒,把塑料袋底的砂礫分裝。總量很少,大概也就一枚玻璃彈珠,分成三份之後每隻盒子僅有一小撮。
雖然眼前的四十八枚玻璃彈珠都是普普通通的玻璃丸,砂礫看上去也不存在任何異常力量,但還是想把砂礫送去做礦石成分檢驗。
說她多疑也好,謹慎也罷,總覺得不能放過一絲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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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去那些砂礫,老房子沒有其他令人生疑的發現。
翌日一早,過雲從去了郵局。
昨天請奉衍聯係了兩個研究所,今天把砂礫樣品分彆寄出,最快十月中下旬才能有結果。
“恭喜,入住新房。”
中午,奉衍帶上恭賀喬遷的禮物,比約定時間早到了十分鐘。
趁著其他客人沒來,沒有閒話家常而直接問,“早上送檢的砂礫,你懷疑它是什麼?”
“懷疑方向,我想你也心裡有數。”
過雲從一邊說,一邊給剛剛送來的新出爐菜品裝碟。
她沒閒工夫下廚,去從附近的老字號酒樓訂了一桌子宴席。儘管酒樓不提供外送服務,奈何她給的實在有點多。
奉衍也沒有乾站著,洗了手就一起幫忙。
兩人正在做的事尋尋常常,但談論的話題截然相反。
“你懷疑,那裡有過一枚異常的石頭?或是玉符之類的東西?”
奉衍想到鎮屍洞內化作粉塵的玉筆。對外,兩人一致把玉筆說成了撿漏得來的,隱去了它其實是過雲從刻了一半的法器,更是沾了奉衍的血。
法器被消耗殆儘,玉化為塵。
塑料袋裡的砂礫,可能有相似的來曆。
“玻璃彈珠是十多年前玩的,後來沒動過那個塑料袋。”
過雲從努力回想了原身的記憶,那袋彈珠不存在特殊記憶點。記憶裡,那包玻璃珠被放在床下的玩具堆裡一直放著。
“你要問當時有沒有接觸過玉符,我記憶裡是沒有。但記憶有時是會騙人的,所以先檢驗再說吧。”
奉衍有點好奇,“如果它真是玉符或石符,沒了特彆力量後,檢查到的砂礫屬性和普通石頭沒差彆吧?”
“我不知道,以前也沒檢測的條件。”
過雲從也挺好奇,“等報告吧,說不定能來什麼驚喜。”
‘叮咚——’
門鈴響了。
電梯口,冬梅和邢傑超遇上了,這下是一起到了。
邢傑超顯然有點在狀況外。
昨天,他收到了喬遷宴的邀請,現在雙腿邁入新房,腦子還是有些沒反應過來。現在買房和買白菜一樣了?說有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