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寧聞言,偏了偏頭看他。
隻是幃帽遮蓋,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不知道他是在單純感慨還是誤會了,亦或者……
不過無論什麼,應寧都選擇了解釋,因為京城男女大防很嚴苛,應寧怕他不適應:“這裡確實沒那麼多規矩束縛,有些部族自有傳承,不學儒,因此少年人接觸更隨意一些。而且有時候隻是出於單純欣賞好顏色,並沒有什麼壞心。”
她示意沈知鶴跟著她的眼神看:“喏,你看,那邊有個孩子和老人也目光亮亮的看著我們呢。”
她說著,也沒放手,牽著沈知鶴往裡走:”若是阿鶴今日摘了幃帽,也會有很多人喜歡你的。”
沈知鶴也是一個長相俊逸,十分好看的人呢。
沈知鶴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果然看到一個虎頭虎腦的孩子好奇驚豔又興奮的看著他們,身旁的老人也是友善歡喜的,於是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其實他出嫁前是有打聽過一些這裡的消息的。
沒有一個男子不會對自己婚姻忐忑好奇,尤其是遠嫁。
隻是千裡迢迢之遠,他能接觸到的人要麼不屑的說一聲“蠻夷之地”,要麼誇讚也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他也翻過一些書和請教過為官的母親,也隻得了一個“複雜”和“民風彪悍”。
所有的描述裡,這裡似乎都是和繁華鼎盛,階級分明的京城截然不同的地方。
因此當初啟程的時候他也是內心不安,日夜惶恐。
還是在長樂親王府才找到一些熟悉感,現在聽應寧這樣說起雲詔的人,親自看到這樣的風情,他又覺得這裡也許是另一個有趣的新奇可愛的地方。
*
醫館內部,看診拿藥的人來來往往,其中一個坐堂大夫的是一個胖乎乎的笑起來很和善的女人。
她一見應寧和沈知鶴相攜走進來,目光一亮,立馬將手中的病人轉交給其他大夫,臉上帶著熱情的笑容迎了上來。
“小姐和夫郎過來啦?你們救的那位公子在後院,我領你們過去吧。”
應寧容貌出色,彆人想要記住她很容易,她一踏進門來,王大夫就應該認出她來了。
應寧略略頷首:“王大夫。”
然後她給沈知鶴介紹:“王大夫是這家醫館的東家,也是醫館裡的一名坐堂大夫。”
沈知鶴微微頷首:“王大夫。”
他覺得王大夫不像一個大夫,因為她和他印象中的大夫形象都不怎麼像,反而更像一個笑眯眯的富商。
雖然以貌取人十分淺薄,但王大夫的形象又讓他覺得雲詔更有趣了一些。
他們跟著王大夫一路去了後院,敲開房門見到了應寧和仲守救起來的小泥人。
出乎意料的,這是一個十分柔弱貌美的少年,微微抿唇時,甚至能看到他臉頰上小小的梨渦,十分甜美純真。
沈知鶴不太能把他和應寧描述裡的小泥人聯係起來,也不能想象他滾在泥水裡被踩了一腳後如何突然爆發扣住妻主的鞋麵求救。
王大夫和善的給他們介紹:“這就是小姐那天送來我醫館的病人,他說他叫小九,是家中排行第九的孩子。”
又給小九介紹他們:“小九,你不是念叨著要報恩嗎?這位小姐就是當初送你來醫館的恩人。”
小九的目光隨著王大夫的介紹落在了應寧身上,霎時間變得感激濃重,眼淚汪汪,他毫不含糊的跪下,給應寧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多謝小姐救命之恩,小九願意給小姐當牛做馬,以作回報!”
抬起來頭來的時候,眼淚簌簌而下,額頭已經紅了一片,非常真心的模樣。
旁邊王大夫看見這樣知恩圖報的少年,目光都柔軟了一些。
應寧卻是側身往沈知鶴身後輕盈一躲,十分沒擔當的模樣:“哎哎哎,我就是隨手救你,不值當!不值當!而且我們家是我夫郎做主,我救了你,就是我夫郎救了你,什麼當牛做馬,你同我夫郎說吧!”
王大夫清咳兩聲,毫不意外的樣子:“你們聊,老婦先去坐堂了。”
傳話後說要帶夫郎過來,她就已經猜到了話事人是主夫了,預想到了現在的情形,她一臉了然的轉身走了,臉上還帶著笑。
小九卻被她的行為驚到,訝然的目光落在沈知鶴身上,隨即恍然大悟似的,轉移方向也給沈知鶴磕了一個響頭:“妻夫一體,恩人夫郎也是我的恩人,小九願意當牛做馬報答恩人全家。”
沈知鶴原本就被應寧的行為驚住,不過還好今日出來就是把關的,他很快回神。
但是接著又被小九順其自然的響頭驚住。
他進門前原本還是抱著一種審慎的態度的,想要看看這是不是“仙人跳”。
看到小九秀麗麵容的時候他就提起了戒心,但是小九兩個實誠的響頭,磕的青紫一片,甚至破皮流血,他就不由自主的消弭了一分懷疑。
他乾脆借著應寧給他營造的“大權在握”的形象順理成章的詢問起來。
問答之間也在打量小九。
從問答之中她們很快知道小九是個苦命人。
他原本是窮苦讀書人家中最小的孩子,排名第九,所以就取了小九為名,後來家鄉遭災,他跟隨家人逃荒,半途失散,隻能自賣自身成為侍人。
結果長大了顏色長開,又被一同服侍的侍人嫉恨,栽贓陷害後被主家重新發賣,買她的牙人路遇大雨,行路艱難,他生病遺漏在原地也沒察覺到,然後就流落到了雲詔雲安城,昏倒在路邊,被應寧救起。
他臉龐雖然秀麗,但是仔細看確實略顯粗糙泛黃,沒什麼氣色,手除了手指修長,也不算好看,覆著一層繭,上麵還有一些傷痕。整個人也清瘦的厲害,倒是和應寧說的麻杆一樣對上了。沈知鶴甚至隱隱的還能聽出他說話時一些陌生的口音。
這些外表的情形是很能和他的敘述的經曆對上的,沈知鶴的懷疑又去了一半。
而且自從應寧說此事她不做主以後,小九的目光也老實的沒有往她那裡去了,甚至很主動的避嫌,偶爾不小心看過去時目光也是純粹感激,他的熱情和感恩話語都是對著沈知鶴的。
確實不像奔著應寧去的。
這個麵貌秀麗的少年甚至從頭上取下一個木簪子,這是他渾身上下唯一的首飾了。隻是木頭簪子旋開,裡麵藏著一支樣式老舊的銀簪子,他撫摸著銀簪子,留戀不舍的將它遞給了沈知鶴。
“這是小九身上唯一值錢的物件了,也是我父親送我的,小九身無長物,一隻破舊簪子聊表我對恩人心意。”他說。
沈知鶴懷疑又去了一些,僅剩的一點也隻是天然的對陌生人的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