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習習,書聲琅琅。
應寧端坐在明昭書院山長的屋子裡,不緊不慢的品了一杯香茗,然後笑道:“這茶香沁人,這裡的書香則育人。”
山長湯千一笑,清臒的臉上就多了點慈和:“二小姐謬讚了。”
雖然嘴上說著謙辭,但她心裡是很高興的。
她是土生土長的雲詔人。
不過家裡有些恒產,讀過書,走出雲詔看過才女風流,大好河山,也看見過外麵的香車寶馬,精致奢靡。
對比起來,她出身的雲詔太窮困了,也太偏僻了。用外麵人的話來說,這裡像是未開化的一片蠻荒之地,這裡民智不開,教化未興。
這給了湯千很大的震撼和落差,誰不渴望自己的家鄉強盛呢,誰不想提起自己的家鄉人人都憧憬而向往呢?
湯千很想,但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麼讓雲詔繁華起來,大應的幾代女皇也沒有做到,來這裡執政的大人也沒有做到。
但她知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外麵的人也遵循士農工商的地位階級。若她培養出足夠多的優秀的讀書人,雲詔總會慢慢起來的,所以她回到家鄉創建了明昭書院。
明昭這個名字就很好。
明,是未來,也是告訴人們這裡是雲詔文教,啟蒙明白的地方。
昭,是光明,也是賢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的意思。
湯千生了渴望,發了狠。
她窮儘家財,舍下臉麵,才在這裡興辦了書院,為學生找來了先生。
她四處搜尋願意讀書的孩子,寧肯倒貼錢,也要使孩子有學上。
這其中一路的艱辛,失望,掙紮,堅持都不足為外人道。
幸好這幾十年過去,明昭雖然曆經風雨,但它挺下來了,甚至還有了小小的聲名,湯千看明昭書院就如同看自己的孩子,孩子被誇讚,她怎麼能不高興呢?
不過她看著麵前的姿容絕世少女,高興裡又多了些感激和尊敬:“明昭書院有今日,還要多謝二小姐!”
應寧隻淡笑著頷首接了。
湯千就有些淡淡的遺憾,怎麼……是二呢?
她隻是一個普通的讀書人,怎麼折騰有些事情她也是左右不了的,就如同掌權者對這裡教育,經濟的決策一樣,明昭書院能留下來繼續招收寒門學生,甚至雲詔這麼多年以來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的書院,私塾,她都知道,跟這位二小姐脫不了關係。
她還記得十多年前,跟隨著明昭城的縣令去往拜見長樂親王,希望長樂親王能興辦書院或者支應書院時,玉雪一樣可愛的女娃娃就坐在親王腿上,目光柔軟而明亮的看著她們。
聽完她們的建議長樂親王正猶豫,她知道這是好事,但是為難的是長樂親王手裡也沒錢,大量的錢隻能按例投進官學,其餘的也各有用處,而這裡文風不盛,官學似乎也就夠了。
可湯千更清楚,雲詔的官學名額被家有恒產的豪富,鄉紳或者官家之女壟斷,她們不求功名,隻想在雲詔做個土皇帝。
而沒有四處開花的私塾,書院,普通人卻連書都念不了,根本沒有進入跑道競爭的機會,怎麼可能進的了官學?競爭的了名額,又負擔的起在官學脫產學習的金銀消耗?
是小孩子肉肉的手拉了拉親王的袖子話音糯糯道:“娘親,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我們表明了態度,給出獎賞,下麵的人自然會極力促成的,她們也會想要人才的,前期寒門學子辛苦一些,但是我們相當於撒了種子,必定有一天,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湯千感激又震撼,她自認是手執火炬的人,也是甘願燎原的星星之火,這就是湯千的夢想。
因為這番話,猶豫的長樂親王改變了主意,這才讓被官學夾擊沒有金銀維係的明昭書院生存下來,後來其他書院和私塾慢慢創辦,成立。
湯千也因此對這位二小姐印象深刻,一直有一種尊崇和感恩,即使應寧年紀小小。
她隻是遺憾長樂親王已經有了一個嫡長女,未來的應寧也不會是雲詔這個地方的執政者。
但她對這個少女感激尊敬並不會改變。又提前知道了應寧是來這裡做棋先生的,很是歡迎和高興。
明昭書院這些年來蒸蒸日上,但是對這些雅趣的培養還是差了一點,這與這裡的偏僻和寒門學子多不是沒有關係的。
兩個人煮茶談笑完,又簡單說了說明昭書院的日程安排,湯千就很高興的安排課程了。
說完這些閒雜事,外麵學子的讀書聲就消失了,隱隱能聽見先生講解經義的聲音傳來。應寧聽著,這先生聲音清朗,不疾不徐,講的也通俗易懂,聽聲音似乎還挺年輕,她就笑著誇讚了一句:“這個先生應當很受歡迎,講的很好。”
湯千隨著她的誇讚側耳傾聽了一下,然後臉上就亮起來,頗有些迫不及待的樣子:“二小姐,要不要出去看看這位先生授課?”
她明顯有彆的意思,像是迫不及待想要展示一件珍寶,應寧還挺好奇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的,索性就應了。
兩個人相攜去了教舍,湯千明顯很有興致,小聲同她介紹這裡的一草一木。
“這裡的小花園是當時我帶著幾個孩子開墾出來的,現在條件好了種了點花花草草,當時幾個學生餓肚子,這裡就種了不少糧食添補,讀書讀的餓了,看一下窗外綠油油的禾苗,心就定了。”
“這塊碑也有來曆,是有一個學生她娘送來的,她的孩子想讀書,她也太想體弱孩子讀書改變命運了,可惜家裡窮,聽說我們這裡不要束脩招收學子,高興的不得了,送了孩子來,又特地進山尋了一大塊石頭,雕琢雕琢送進來給書院做碑,抵做束脩。說是彆的書院都有這東西,咱們明昭也要有。”
“後來我就帶著學生們一起刻了這個學海無涯。”
“這裡的孩子努力啊,家長也努力,後來那個孩子學識並沒有足以科舉,但是她認字,懂知識,懂道理,現在也靠著認字謀了營生,讓她的娘和爹不用那麼辛苦,家有餘財,供的起自己的孩子認真讀書了。”
……
山長絮絮叨叨,應寧則凝視著那個小花園,手輕輕的撫摸過石碑,石碑上刻了端正拙樸的“學海無涯”四個字,她好像也能透過它們看到當初求學的學子與家人充斥著希望的麵龐。
最後來到教舍外,她們透過支起的窗戶看到裡麵一個身形高挑的年輕女子,她穿著一身洗的發白的薄薄細棉布長袍,頭發用灰色發帶束著,站在教舍裡從容自信的講解經義。
“二小姐,你觀此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