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應寧,隻是一個淡淡的眼神,幾個簡單的詞句,就震懾了一群人,從頭到尾沒有一個人提出過反對意見。
她無力的垂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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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文雪的內心煎熬,應寧會猜到,但她沒準備當個知心妹妹,她是時候清醒一下了。
議事結束,所有人都重視起來,自然會把這件事情好好完成。
她空閒下來,正好有時間調轉回明昭城。
青葉原本勸她,今日歇了夜再走,但應寧看了看天色拒絕了,雖然注定和沈知鶴漸行漸遠,回不到從前。
但她也沒準備爽約。
青葉不知道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是還是能看出來應寧談起主夫時驟然的生疏和客氣,他心裡思量,卻沒有追問,隻道:“既然小姐做的決定,青葉就不勸了。”
“而且之前聽小姐吩咐的,我特地重新詢問了大夫,把正屋重新收拾過了,不利於孕夫和胎兒的東西,都暫時收回箱子裡,到時候主夫回來,可以再檢查一遍。”
應寧點頭,青葉做事一向妥帖周全,她是很放心的。
看見麵前溫溫柔柔,任勞任怨的青葉,她忽然有些憐惜,伸手抱了抱他,溫聲道:“辛苦你了。”
青葉沒想到應寧忽然這樣感性,身體一僵,然後驟然柔軟下來。
他心跳的有些快,試探著抬起手揪住應寧的衣角,頭靠在她的肩膀,摩挲眷戀的貼了貼。呼吸之間都是應寧的味道,他唇角彎了一下,輕聲道:“小姐高興,青葉一點兒也不辛苦。”
應寧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發,然後放開他,翻身上馬。
青葉儘力平靜的收回握拳的手,心頭湧上留戀和悵然若失,但他臉色仍然是溫和帶笑的:“小姐,路上慢點。”
應寧頷首,駕馬離開。
她沒有回頭看,自然沒有看到,身後的身影一直長久的停留在那裡,仿佛一塊風吹雨打的青石在那裡守望,溫柔沉默又堅定。
這一路回去路上再沒遇到什麼波折,她和仲守在天色暗下來的時候順順利利到了明昭城的小院。
小院裡燈火通明,大約是要回雲安城的緣故,宅子裡的下人到現在還在忙碌,整理的整理,裝車的裝車,庫房到前院來來往往的都是人和箱籠。
雖然兩個人在這裡隻住了幾個月,但之前都是打著長久定居的打算,添置的物品並不算少,加上那會兒兩個人感情正濃,怕沈知鶴在家裡待的無趣,應寧每日從書院回來,都是要給他帶些小玩意兒的。
因此現在整理起來東西還有些瑣碎。
原來管庫房在這裡偏安一隅時是個閒值,但現在又變得炙手可熱起來。
應寧就看到臉上痕跡還沒消全的王爹爹拿塊素紗遮了臉,指揮的正得勁,沈知鶴身邊沉穩一些的沉墨就在廊下看著,並不怎麼插話。
看到應寧和仲守被守門的侍女迎進來,王爹爹臉上的意氣風發一時僵住,眼裡閃過畏色。
想來是沒有想到應寧突然就回來了。
看見仲守更是瑟縮了一下,他對仲守巴掌的狠厲還記憶猶新。
不過他反應很快的行了禮,十分的規矩:“小姐!”
沉墨想到這兩天鬱鬱的公子,眼睛也是一亮:“小姐。”
應寧淡淡頷首。
沉墨雖然寡言少語,但也是個機靈的人,他打發了一個小侍人就往內院跑去通傳,想要自家公子高興高興,然後又詢問應寧:“小姐,可曾用膳?”
應寧止住那個小侍人,叮囑道:“通傳我回來的消息即可,讓主夫不必出來迎接了。”
然後她才看向沉墨:“準備晚膳吧。”
通知的侍人被叮囑了這麼一句話,沉墨就有些訕訕的。隻是經過了前兩日的事情,下人們都有些畏懼應寧,他也不敢多言,連忙下去準備晚膳了。
應寧走進前院的屋子,看見忙忙碌碌張羅起來要給她解衣,服侍她洗漱的小九才發現她一時還忘了這個人。
路途疲憊,她也並不介意享受享受,就安然坐著任由小九服侍。
不得不說,小九從一個毫無根基的燒火侍人,短短時間之內混成了沈知鶴的身邊人,甚至被沈知鶴選為未來的通房侍人,確實是個伶俐可人的。
他非常善解人意,基本一抬眸一動手,就知道你要做什麼,給你辦的妥妥帖帖。適時說話,也不會顯得聒噪,讓人根本厭煩不起來,甚至想要說點什麼給他聽。
換了件寬鬆的衣衫,膳食還沒上來,他就直接跪坐下去,捧過來應寧的腿放在自己懷裡,慢慢按摩鬆弛著騎馬後有些僵硬疲憊的大腿小腿。
應寧:……
雖然生來尊貴,但是過了兩歲以後,她就沒被這麼服侍過了,主要不習慣彆人碰自己。
現在乍然一享受,確實怪舒服的,小九可真會整活。
大約是察覺應寧喜歡,等到膳食上來了,應寧也隻是挪了一個位置,小九仍然默默給她揉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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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院的沈知鶴卻是和現在的應寧截然不同的心情。
應寧不容置疑的下了決定離開以後,他就一直期盼著,期盼著,鬱鬱過了兩日,終於等到應寧從雲安城回轉回來了,因此迫不及待就想起身去見她。
隻是小侍人懦懦的道:“主夫,小姐說了,她回來的消息告知您就夠了,但是不必主夫親自去迎接。”
沈知鶴準備起身的動作一僵,他勉強勾唇:“那有人給妻主張羅膳食了嗎?”
“沉墨哥哥和小九哥哥都在前院呢,小的剛剛進來的時候已經聽見小姐吩咐沉墨哥哥去張羅啦。”
“前院的正屋裡小九哥哥也一直等著。”
小侍人口齒清晰,隻是還不懂主夫複雜的心緒,一籮筐話說出來,字字句句都往沈知鶴心上紮。
小姐不要他去前院,沉墨和小九卻都在前院伺候,還一人張羅膳食,一人等著。他反射性的有些心驚肉跳,眼裡立時就晃過那天側屋的門被打開時,小九臉上的春色與慵懶。
現在,也是這樣等著服侍妻主嗎?
他的心臟裡以前仿佛放了塊蜜糖,輕輕一跳,流出來的都是汩汩的甜,現在卻好像引誘了許多螞蟻,爬上爬下的爭相啃食這塊蜜糖,讓他又疼又難耐。
沈知鶴咬牙,打發了小侍人下去,由沉書攙扶著慢慢往前院去。
王爹爹見他過來連忙要上去攙扶行禮,被他提前打了個手勢止住了。
他看見廊下沉墨安安分分的守著,心裡不易察覺的輕輕鬆了口氣。
他現在徹底後悔了要給妻主找一個侍人或者侍夫。
不過沉墨在這裡,小九呢?
他下意識握緊拳頭,往亮著燈的屋子走過去,門沒有關起來,遠遠的他就看見應寧一個人在用膳,他臉上的神色輕鬆了一些,但是下一刻,目光就定住了。
地板上,倒影出來的影子卻不是一個,他能看見妻主的膝蓋下緊緊還貼著一個柔韌的身形輪廓,正在有規律的浮動,隨著那個身形輪廓的動作,妻主的衣擺也跟著動。
沈知鶴呼吸一滯。
她們在做什麼!?
似乎是想到什麼,他不可置信的往後退了好幾步,若不是沉墨和沉書攙扶著,恐怕要摔倒,因為身後就是幾階小台階。
但這樣的突兀的動作,還是徹底讓他站到了台階下,然後扶著他的沉書沉墨與身後搬著箱籠的小侍人撞在一起。
猝不及防的,箱籠落在地上,裡麵的東西也滾落出來。
是些字畫玩物,卷軸卷著,滾的四處都是,有些還散開了。
小侍人惶恐,連忙跪下求饒:“主夫見諒,小的不是故意的!”
沈知鶴連忙護住肚子,有些驚嚇,不過也知道這怪不到侍人身上,隻能打發他:“快起來收拾。”
小侍人感恩不迭,幸好主夫不計較,不然這些東西把他重新發賣了也賠不起。
這裡的動靜驚動了室內。
應寧偏過來頭望,就看了被攙扶著的沈知鶴。
她擰眉,不是說不讓過來了,不好好養胎,又跑出來做什麼呢,若是剛才不小心撞到的是他或者是肚子,應寧就黑了臉。
她起身走出來,聲音冷淡的問了一句:“沒撞到吧?”
這下沈知鶴看清了跪坐著的小九,也看清了他的動作,他眉心一鬆,怔怔回看應寧:“沒事。”
應寧點點頭,那小侍人抱著撿起的一捆卷軸過來,在應寧腳邊撿起一個不知哪副畫卷上墜的絡子,他個頭小,抱著卷軸也吃力,蹲身撿的時候上麵的卷軸有滾落在地上,然後徐徐鋪展開。
應寧微微蹙眉,彎身要幫他撿起來,隻是她彎下去,目光落在卷軸上,忽然就定住了。
保存極好的絲絹畫紙上,筆觸細膩溫柔,空中落下紛紛揚揚的大雪,湖麵上水波輕晃,一艘小二層的樓船精巧漂亮,落在水中央。
樓船的甲板上麵,親昵的站立著一對背對著的璧人,兩人間氣氛和諧,女子正指點江麵,談笑風生,一派意氣風發,男子則仰慕的偷偷注視。
寥寥幾筆背影勾勒,都能看出女子端方,男子秀麗。
她們迎著湖麵輕柔的風,衣袂飄動,最後在身後纏纏綿綿的交疊在一起。
畫卷旁提著一行秀麗的小楷。
記,鶴建宣二十二年遊湖。
建宣二十二年?
可今年是建宣二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