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之間的問題,不是孩子的問題。
沈知鶴挫敗的垂下頭,連孩子都不能挽留嗎?
應寧看著他垂下頭,卻忽然問道:“阿鶴,如果我們今日能為這個孩子重歸於好,但如果這個孩子生下來不是女孩兒,而是一個男孩兒。外界又對你施加壓力,逼著你儘快生下一個女孩,或者逼著你為我納夫納侍,你會妥協嗎?”
沈知鶴放在膝蓋的手攥緊,他會妥協嗎?
他想脫口而出不會,但是話到嘴邊,他甚至不敢誓旦旦的保證。
以前的時候,應寧也直白的同他說起過孩子有是緣分,沒有,也不用著急。
但是當外界的壓力撲麵而來,他開始焦慮孩子,甚至因此不安,最後想到了納夫納侍,督促妻主上進。
他現在麵對這個問題最後隻有啞然。
他手摸上小腹,本來以這個孩子為籌碼,想要妻主回心轉意,他就覺得自己夠不恥了,沒想到麵對妻主的這個問題後,他更覺得對不起腹中的孩子。
他落淚:“對不起。”
問出這個問題,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孩子。
應寧垂眸,取過被他緊緊攥在手裡帕子,輕輕給他擦了擦眼淚。
“妻主,我們和離吧。”他突然道。
應寧手一頓,靜靜的看著他。
“我們和離吧,我認真想過了。”
“為什麼?”應寧問他。
沈知鶴眼睫顫了顫,垂下眼,眼睫還沾著淚水,唇角卻努力彎了彎:“我總該有點長進了。”
“妻主,我不能再留在你身邊了。”
“你能夠及時抽身,但我隻要在這個府邸,我看見你,我就始終受到你的影響,患得患失,永遠做不到理智,也保持不了理智。”
“隻會隨著時間變久,我對你的感情的加深,整個人變得越來越偏頗,我不想變成那樣子的自己。”
就像前幾日的自己一樣,鑽進了一個牛角尖裡,怨天尤人,遲早會做出錯事來。
他不敢說這幾天夜裡心裡滋生出來的邪惡念頭攪得他不得安眠。
也不想回憶這些日子自己的精神狀態。
隻是在今天處理完王爹爹的事情以後,他突然一陣清明。
“我不想變成那樣的自己,最終自己讓自己厭惡。”
也不想以後的你厭惡我,甚至對我忍無可忍,消磨掉最後的情分。讓最後留在你記憶裡的沈知鶴,麵目可憎。
後麵的這些話,他在心裡悄悄的說出來。
應寧看著他,原本想勸他留下來,不要和離,但後來她就忽然止住了聲。
她想起前兩日情緒懨懨的沈知鶴,還有今天氣色明亮柔軟的沈知鶴,那些想勸的話忽然就說不出口了。
“那和離以後你要去哪裡?或者你想好和離以後會麵對什麼了嗎?”
“肚子裡的孩子呢?”
沈知鶴垂下頭。他的手抓著膝蓋上的衣裳,唇緊緊抿著,低頭道:“我今日同你說的話,已經很對不起這個孩子了,但他是我心心念念盼來的孩子,我聽到自己有孕的那天其實很高興很高興。我想留下它。”
“我想你會願意和我一起撫養這個孩子長大的。”
“至於我自己……”他抿唇笑了笑。
“雖然回不到過去了,但你還是會保護我的,對吧?”
就像他剛剛嫁來的時候,兩個人之間明明沒有什麼情分,但應寧對他事事妥帖,照顧周到。
那個時候應寧夜裡不碰他,他心慌。他小心翼翼的揪了揪她的衣角,她就給他寵愛。
他來到這裡時事事茫然,謹小慎微,應寧將管家的權利毫不猶豫的交到他手裡,在府裡處處強調他的身份,對他十分尊重,樹立他獨一無二的權威。
下麵的仆人便也不敢蹬鼻子上臉,給他一點兒委屈。
“我的家裡可能接受不了,但我繡藝尚可,嫁妝豐厚,雲詔的民風開放,我想留在這裡開一處繡坊。”
雲詔的氛圍他很喜歡,他跟應寧走出過府邸,見過這裡目光熠熠,性格爽朗的小郎君,況且,這裡有應寧。
而京城的氣氛壓抑,如果回去必定是深門大院,或者被家裡匆匆二嫁,他也不確定自己能夠受得住。
所以他並不準備回去,他會告知家裡,但是需要應寧幫他留下來。
他也相信,在這裡應寧能夠護得住他,也會護住他。
就是這個念頭來的太晚了一些。
他想著,從袖袋裡取出一個信封,然後從沒封口的信封裡抽出一張紙,徐徐展開。
上麵赫然是一張字跡娟秀的和離書。
沈知鶴靜靜的看著自己一筆一劃寫下的和離書,認真的從頭到尾讀了在心裡默念了一遍,然後雙手慢慢推過去給應寧。
“你可要快點考慮好,不然我怕我後悔。”他說。
應寧接過來。
沈知鶴仿佛終於鬆了口氣似的,一直板的筆直的雙肩微微一鬆,緊繃的氣氛也柔和了一些。
他最後眷戀的看了一眼和離書,然後又取出一個畫軸:“還有最後一件事。”
他將畫軸徐徐鋪開,上麵的冬日落雪,衣袂交纏的女子和男子,遊湖泛舟,赫然是離開明昭城的那一夜,應寧從地上撿起來的畫卷。
“那天沒有解釋清楚的事情,我想今日解釋清楚。”
“我今日處罰了王爹爹,他在我的院子裡跪過半日以後,就被就會被遣回莊子上。”
沈知鶴自嘲的搖了搖頭:“那麼多年的情分,我能做到的也隻有這個地步了。”
“而我處罰他的原因是,失職和越矩。”
應寧一怔,沒想到他竟然還處置了王爹爹,不過越矩她之前就提醒過沈知鶴,而失職?
沈知鶴娓娓道來:“這幅畫已經不是我的東西了。當時畫好以後,我就已經將畫贈給了畫裡的另一個人,也就是我的表姐江夏。”
“當時我們兩個正在議親。”
所以當時這幅畫其實並不算出格,但是放到已經成了親妻主麵前就十分出格了。
應寧霍然抬頭,聲音有點發澀:“議親?”
“那你們是因為皇室……?”
沈知鶴微微一怔,然後搖頭:“其實這件事情與妻主無關,也與皇室無關。”
他微微垂頭:“當時我和表姐雖然議親,但是她的家裡其實並不滿意我。”
“表姐江夏是四皇女身邊的伴讀,親近人,未來一片坦途,他的家裡覺得我並不是什麼好的助力,因此這件親事議到一半,就半途夭折了。”
“後來不久,宮中傳來要為長樂親王的次女議親,不知怎麼的提到了我,這是最好的選擇,家裡和我便都因此應了下來。”
“說起來還是妻主拯救了我,當時議親失敗,雖然外界的人不知道,但是家中人卻都是知道的。”
家裡也不止他一個男子,其他人看他時也不是沒有異樣的目光。
那段時間的煎熬讓他甚至沒有過好一個年。
所以他毅然決然的選擇了“平庸”的應寧,毅然決然的離開京城,來了雲詔。
這也是他底氣不足的原因,想要用孩子,用侍人留住應寧的原因。
之前失敗的議親不是沒有對他造成傷害,但是在這裡,應寧又讓他覺得自己沒有很差勁,她總是誇他,給他寵愛,給他絕對的當家做主的權利。也帶她看了另一種可能,肆意的自由的沈知鶴也能過得很開心,很快樂。
應寧沒想到是這樣的事實。
她的目光落在畫上。
畫能傳情,畫卷上的筆觸柔軟,兩個年輕人衣袂纏綿相交。她看向沈知鶴,沈知鶴微微一笑:“當時我理想的憧憬的妻主確實是這樣的。”
一個溫文爾雅的,富有學識的妻主。
但那也隻是少年最初的憧憬。
“也僅止於此!”
當婚姻落地,他嫁為人夫,真的麵對一切瑣碎和一個新的家庭的時候。
妻主的體貼,包容,無聲的支持和庇護來的潤物細無聲。
因此應寧偏偏頭對他笑,戳戳他的臉頰,他就不可自抑的怦然心動。
“這次我的家書是托來合安府平叛的表姐帶來的。她也給我寄了一些東西,我沒有看過寄來的東西,因此也不知道這幅畫是怎麼一起進來的,王爹爹也沒告訴過我。”
“事情就是這樣。”沈知鶴說完,心頭一陣輕鬆。
他將畫推給應寧,然後站起身,福身一禮,落落大方:“我今天要說的已經說完了,我就先回內院了。”
他轉身,走的乾脆利落。
應寧甚至來不及製止,隻看見他腳步如風。
青葉從外麵進來,看著有些呆怔的應寧,遲疑道:“小姐,我剛才見主夫出去的一瞬間的眼眶都紅了,還落了淚。”
應寧微微抿唇,她垂下頭。
這時候青葉也看到了桌子上攤開的筆觸細膩的畫卷:“這是?”
應寧眼睛微微一挑,看了一眼這幅畫。
“好好收起來吧。”
這就是不希望他探究多言的意思了,青葉默默將畫收起來,也將所有的疑問和好奇都收了起來。
應寧則想著沈知鶴的話,她相信沈知鶴的話,那有問題的就是送這幅畫來的人了。
這個人又是存著一副什麼心思,給沈知鶴送過來這樣一幅畫呢?
江夏是吧,她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