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孩子被人害了掉了,那他肯定能讓她回心轉意的吧。
或者,直接讓孩子是因為應寧的原因消失,應寧這樣好的人,也會因為愧疚,以後都和他在一起吧?
可是就像他不能容忍王爹爹對他好隻是浮於表麵,帶有更多的功利性和算計一樣。
他自己的道德底線和所學所知也不能容忍自己變得這樣殘忍,惡毒。
甚至因此生出算計應寧的心思,那是他喜歡的人啊。
這樣的自己讓他也不能容忍自己。
因此,那天他處置了王爹爹以後,他突然就想通了。
他除了不能容忍自己,也不希望有一天,應寧像他不能容忍王爹爹那樣不能容忍他。
而且,虎毒還不食子呢,這個孩子不是他的籌碼和工具,而是他心心念念盼著的,和應寧有血脈維係的孩子啊。
所以他鼓起勇氣,也趁著那會兒的衝勁和清明,去找了應寧,果斷提出和離。
他甚至都不敢多耽擱。
之後也不是沒有想過撕毀和離書,安安分分的待在這個院子裡做一個主夫也好,至少能常常看見應寧。
但是他不敢。
他的內心無時無刻不在譴責他。
應寧不會回頭的,他無望的情況下,誰知道他下一次的心態失衡是在什麼時候?
他那時後又會不會變成一個麵目全非的人呢?
和離至少保住了孩子,也保住了他的底線和道德,大概也保住了他在應寧心中美好的樣子。
甚至靠著這個孩子維係,他就和應寧永遠是有牽扯的。
他把自己慢慢剖析給阮朔聽,阮朔忍不住傾身抱了抱他:“阿鶴,你很好。”
他輕輕拍著他背哄著他:“我知道你很喜歡阿寧,也很喜歡這個孩子。”
因此即使內心失衡,也因為這些愛意,所有的陰暗都及時懸崖勒馬。
沈知鶴聽見這一句肯定,伏在他肩上,哭的像個孩子。
所以,他沒有選錯。
等到沈知鶴控製住眼淚和情緒慢慢停下來,他的眼睛也紅的厲害,他不好意思的看著阮朔身上的淚跡,抿唇歉疚道:“姐夫。”
阮朔揉了揉他的頭發:“好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走,跟我去更衣,把你的眼睛擦擦。”
沈知鶴點點頭跟在他身後離開。
阮朔隻換了一身衣裳,未免沈知鶴更加不好意思,也怕其他人察覺什麼,他提前離開。
站在遊廊下,看著外麵黑漆漆的夜,他忽然釋然一笑。
沈知鶴經曆的,他又何曾沒有經曆過呢?
隻是,應文雪沒有應寧那樣聰明,也沒有應寧喜歡沈知鶴那樣喜歡他。甚至沒有應寧在某方麵的堅持。
她無知無覺,欣然接受他的安排,他則自己掙紮,自己走出了牛角尖,努力將自己的婚姻維持在了另一個平衡。
這麼多年,也這樣走過來了。
他慢慢順著抄手遊廊回去,路過之前兩個人停留的地方時,看見那裡的木椅上,有人坐在陰影處倚靠著柱子,一腿曲在椅上搭著手,一腿自然垂落在地上,倦怠的往外看。
身上有隱隱的孤寂感。
修長的輪廓隱隱讓人覺得熟悉。
阮朔試探出聲:“阿寧?”
“嗯?姐夫?”那邊往外看的人回過頭來,一下就落入光影裡。她聲音輕快,眸子明亮,毫無陰霾,剛才身上的孤寂感仿佛是阮朔的錯覺。
阮朔一時有些恍惚,不由得試探:“你怎麼在這兒?”
應寧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笑道:“出來消消食,不然等會兒姐姐讓我喝酒可就沒有地方啦!”
兩人說了幾句玩笑話,阮朔也沒有發現什麼不對的地方,兩人便回了屋子。
應文雪正在飲酒,看見應寧眼睛一亮:“阿寧,你消完食了吧,快過來陪我喝點。”
應寧笑著上前:“好,來!”
兩人配著小菜,小杯小杯慢慢飲。中途,沈知鶴毫無異常的回來了,和阮朔湊在一起,拿了個繡棚低聲討論,偶爾四個人也一起說些話。屋子裡的氣氛格外和諧。
阮朔慢慢放下了心。
鄰近子時,應文雪和應寧已經喝了不少,兩人臉上都有些紅。阮朔和沈知鶴擔心,就勸著不讓喝了。
應文雪歪著頭,也不犟,懶懶的,似乎想起什麼,從懷裡拿出四個紅封,啪啪啪的拍在幾個人麵前:“壓祟錢,娘親早早準備的。”
應寧笑盈盈的收了,見沈知鶴遲疑,乾脆直接放他手上:“收著。”
應文雪笑了笑,又摸了摸,這回摸出三個紅封,啪啪啪的放在三個人麵前:“這是我準備的!收好!”
沈知鶴微微驚訝,甚至有點無措,看向應寧,應寧也不客氣,把自己的收起來,也把沈知鶴的給他遞過去:“收著。”
然後她也從懷裡拿出兩個紅封來,一份放在沈知鶴麵前:“你的。”
一份放在應文雪麵前:“我侄女的。”
沈知鶴這下是真的有點燥了。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應寧竟然還給他發壓祟錢。
隻是又有點舍不得還,似乎……在應寧那裡做個孩子也挺好的?
這回是阮朔將紅封放在沈知鶴懷裡,笑道:“看來今天的最大贏家是阿鶴。”
沈知鶴微微紅了臉。
可不是他嘛,跟小侄女的收的紅包一個數。
可他什麼也沒準備,他有些懊惱。
外麵的爆竹聲劈裡啪啦的響了起來,遠遠的傳過來,他隻能在大家互道祝福的時候,也以茶代酒一一從應文雪那裡敬過來,隻是敬到她的時候,眸子亮亮,卻又忽然詞窮。
他想說:歲歲年年,共歡同樂,嘉慶與時新。
隻是他忽然意識到,明年大約是不能一起同樂,度過新年了,於是他隻能道:“願阿寧,新年勝舊年,歲歲年年,平安喜樂。”
應寧笑盈盈的接受了祝福,因為飲了酒,她臉頰上有淡淡的潮紅,眼睛也是水潤潤的,眼尾微紅,笑著同他回禮,一派真摯:“那我也祝阿鶴,年年新年勝舊年,萬事勝意,平安喜樂。”
沈知鶴心裡潮熱,也是沒有共歡同樂的,他啞聲:“好。”
子時過去,時間已經很晚了,沈知鶴和應寧辭彆應文雪妻夫,回自己的院子休息。
兩人之間隔著一段距離,提著紅色的燈籠,安靜的走在小道上,彆有一番靜謐。
沈知鶴微微落後她半步,能夠清晰的看見她的背影,比起平時,今日她有些肆意的昳麗風流。
似乎最是毫無防備,引人遐想,又似乎是遠在天邊,遙不可及。沈知鶴有些留戀,想尋了一個話題讓這段路能夠走的更慢一些,更長一些。
隻是他正準備開口,看見應寧的長隨仲守匆匆過來:“小姐?”
應寧微微偏頭,夜風一吹,她似乎有些微醺:“仲守呀,怎麼還不休息?”
仲守看她:“小姐,門房上收了你的兩份新年賀禮。”
“兩份?”而且竟然是這個點才送來。
仲守繼續道:“其中一份沒有署名,另外一份兒是主人親自帶著上門的。”
應寧拍拍額頭,這個點?她懷疑自己不是微醺,而是醉了,誰送新年賀禮選擇這個時間點,還要親自上門的。
但仲守一臉認真的樣子,為她揭秘:“那個主人,是於南方於小姐。”
應寧微微詫異:“她回來了?”
原本她是和於南方約好要講師兄的畫像給她托她幫忙找人的。
隻是到了約定時間的前麵兩天,於南方似乎生意出了些問題,匆匆離開了雲安城。
還特地派人來告知應寧失約之事,並且表明她回來雲安城的第一時間,會親自上門賠罪。
隻是,沒想到這第一時間,竟然已經是大年初一了。
仲守也覺得這個於小姐行事有些不按常理出牌,她又詳細說了:“於小姐先是到了約定的茶樓,隻是除夕茶樓早早打烊,她乾脆就尋了掌櫃的詢問小姐的宅邸,掌櫃的想著小姐與她真名相交,應當是不介意身份的,又看她風塵仆仆,乾脆就直接把她領到府邸來了。”
這個應寧到不在意,隻是覺得於南方風塵仆仆的在這個點趕過來,於情於理,都是要好好接待的。
於是她轉身同沈知鶴打了聲招呼:“我去前院看看是怎麼回事兒,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
然後又叮囑沈知鶴的兩個侍人沉書沉墨:“天氣寒冷,地上可能有霜,你們兩個走路多注意一下阿鶴。”
交代完,看見兩人應是,她才和仲守提著燈籠轉了道,往前院去了。
沈知鶴駐足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慢慢走遠,慢慢垂下頭:“走吧,我們也回去,該休息了。”
也許是出於一種敏銳的直覺,也許是第一麵的壞印象。他不怎麼喜歡這個於南方人,甚至會莫名其妙的吃醋。
明明於南方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遊商,是一個女人而已。
隻是現在,他已經沒有什麼立場去吃這個醋了。
他提著燈籠,帶著沉書沉墨離開。
*
前院,大廳。
應寧帶著仲守匆匆而來,遠遠的就看見了屋子裡還穿著大氅,朝手裡呼著氣,跺著腳有些狼狽的,風塵仆仆的於南方。
大約是聽見了外麵傳來的腳步聲。
她聞聲回頭,一雙丹鳳眼亮晶晶的,高高的馬尾束在腦後,見了應寧,眼裡流露出笑意,舉起手,高高的朝應寧搖了搖,甚至還跳了跳,很有些跳脫的樣子:“應小姐,新年快樂,應當沒有遲到吧。”
應寧微微一怔,有些恍惚。
仲守跟在她身後,也一時間忽然愣住,喃喃出聲:“雲公子?”
可就是這一聲,將應寧拽入了現實。
這裡不是雲府,那裡站著的也不是一個少年。
而是另一個叫於南方的,性彆是女子的遊商。
她們隻是有一雙眼睛相似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