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寧將目光落在對麵微微推開的窗戶上, 若有所思,她直接問道:“對麵有住人?”
琴聲一頓,錯了一個音, 男子抬頭楞楞看去:“對麵?”
應寧肯定:“是啊。”
她剛才似乎察覺到了窺探的目光。
男子抿唇:“對麵沒有人,隻是一間門閒置的柴房。”
應寧雖然疑惑, 但還是點點頭。
這裡環境陌生, 人來人往,也許是她的錯覺也說不定呢。
不過一首曲子聽完,她出去更衣回來的時候還是特地繞道去了柴房那一邊, 然後推開了柴房門。
隻是房門吱呀一聲推開,她隻看見光線下浮沉在空氣中漂浮, 而柴房空空蕩蕩, 毫無異樣。
她揉了揉額頭,竟然真的是錯覺嗎?還是她太多疑了?
陪著她的紅衣男子在這兒的名字叫阿朝, 他連忙迎上來, 看應寧表情有些小心翼翼:“小姐,是怎麼了嗎?”
應寧皺眉:“沒什麼, 隻是有些累了,你收拾出個房間門給我休息吧。”
阿朝點點頭, 很快去將他的屋子收拾出來了, 被褥全部都換成了新的,然後才讓應寧歇下。
應寧歇下後, 天色也慢慢變黑。
察覺屋子裡一直沒有什麼動靜以後, 守在一邊側屋的阿朝終於動了動,然後躡手躡腳的悄悄出了屋子,然後他舉了一盞小燈籠慢慢到柴房那邊去。
他謹慎的觀察了四周,沒有聽見看見什麼額外的動靜以後, 他才小心翼翼的推開了柴房的門,然後閃身進了屋子,快速將門關上。
然後他提著燈籠四處看了一圈方便藏人的角落,小心呼喚:“阿雲,你在嗎?”
“阿雲?”
他小心叫了兩聲,屋子裡麵都沒有人回應他。
阿朝這才皺了皺眉,然後謹慎檢查了一下四周,見自己的動靜沒有驚動到彆人,他蹲下身,慢慢尋著位置,摸索著推開了地上的木板,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地窖入口。
看見這個入口,他鬆了一口氣,舉著燈籠慢慢順著入口放置的梯子爬了下去。
這個地窖下去以後反而是和地窖上麵一模一樣的格局。
白日裡憑空消失不見的人,現在正蜷縮在角落裡,隻露出瑩潤的麵容和修長的脖頸。
阿朝麵上一喜,舉著燈籠過去:“阿雲?”
縮在被子裡的人被聲音和動靜驚醒,警惕地睜開了眼睛,擺出了防禦的姿態。
看見昏黃燭光的人時,她眼裡的警惕才慢慢退去,虛弱道:“阿朝?”
阿朝笑著應道:“是我,阿雲,你好些了嗎?”
女子撐著地上的乾草,扶著牆壁慢慢坐穩,然後她慢慢點頭:“謝謝你收留我,我已經好多了。”
阿朝看著她白皙的手撐在乾草上,又看了看四周的環境,不由得咬了咬唇,愧疚的上去扶起她:“對不起,阿雲,都是我不好,即使你受傷了,也不能給你提供一個稍微好一些的環境養傷。還要委屈你躺在這乾草上。”
叫阿雲的女子搖了搖頭,笑道:“你能收留我,我怕我身後的麻煩,讓我有容身之處養傷,我就十分感激了。”
阿朝這才露出一個笑來,他從袖袋裡掏出一個瓷瓶,然後分彆指給阿雲看:“這是金瘡藥,這是……”
他將藥瓶的功用一一介紹了,然後期盼抬眼:“阿雲,我幫你上藥吧。”
阿雲皺眉:“你從哪裡來的藥?”
一個男子這個時候怎麼可能弄到藥呢?
阿朝眸子一縮,垂下頭去:“這都是剩的,樓裡的爹爹管教不聽話的男子時,難免手重或者要用其他方式,因此樓裡的金瘡藥,祛疤膏都不缺,且效果都是極好的。我隻能弄到這些藥了。阿雲……你彆嫌棄,這些藥……它不臟的。”
他說到後麵,聲音都是虛的,卻又極力想證明著什麼,手都激動的舉起來發誓了。
阿雲輕輕握住她的手:“彆,我不是嫌棄,我隻是擔心,怕你弄到這些藥,最後卻又連累了你,你沒被發現吧?”
阿朝這才抬頭,然後猛的搖頭:“沒有,你放心用吧。”
阿雲送開他的手,點點頭:“你辛苦了。”
阿朝臉上笑意溫醇:“一點兒都不辛苦,對了。我給你帶了點吃的。”
他忽然想起來似的,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著的東西,慢慢打開,露出裡麵的糕點還有兩個大饅頭。
阿雲眨了眨眼,笑著接過道:“今日的飯食可真豐富。”
阿朝就笑:“因為今日樓裡來了貴客,她們一來,樓裡管事的就給我們換了最新最好的衣衫,用最好最鮮的吃食,還準備了不少精致的糕點,時時準備著。”
“所以今日除了膳食裡的饅頭,我還能給你多拿一些糕點。”
“我們也算是受了她們照拂。”
阿雲的手一僵,然後勉強笑起來:“下午我在柴房看到了,聽阿朝彈琴的那個就是其中之一對吧?”
阿朝小心的看了一眼她的臉色,小聲道:“阿雲,你看到了?我和那個客人什麼都沒有發生,真的!”
他臉色變了變,堅決的保證:“她隻是聽我彈了會兒琴,然後就歇下了,我看這位小姐好像不喜歡人親近她,就大著膽子告訴她我可以不打擾她,她才留宿我的小樓的。”
阿雲笑了一下,安撫他:“我不是懷疑你們兩個有什麼。隻是今日下午見了,驚歎她的好顏色罷了。”
她又笑了一下:“即使有什麼又如何呢?我知你的為難,亦理解你的處境,都是為了生存罷了。”
阿朝想笑,卻又笑不出來,他看著阿雲,看著她臉上的笑。唇瓣微顫,眼睛裡已經有迷蒙的淚光:“所以,你不在意是嗎?你不在意我是不是乾淨?也不在意我是否接……客。”
阿雲皺眉:“我隻會感激你,阿朝,你永遠都是乾乾淨淨的。”
看著她完全不明白自己心意的模樣,阿雲唇瓣動了動,最後還是沒有解釋,也沒有說明自己的心意,說了有什麼用呢,風塵之身,怎敢奢望、玷汙心裡的明月呢?
他以前就是那個階層的人,受過良好的教養,能夠很輕易的看出來,阿雲是和以前的他是同階層的人,甚至可能要更好。
兩個人是毫無可能的。
因此他垂下頭掩去淚跡:“阿雲,多謝你寬慰。”
然後打岔談起今日的客人:“其實那位小姐是個好人,我大著膽子提出要求,她也沒有斥責我,在屋子裡也沒有動手動腳,提出彆的過分的要求。”
阿雲垂頭,慢慢吃著手裡的糕點:“是,那位小姐看起來就像一個好人。”
“隻是她既無需求,怎麼會來這裡呢?”
阿朝盤腿坐下來陪著她吃東西。然後解釋道:“應該是陪她表姐來的吧,你不知道這位客人可好玩兒了。樓裡有個叫阿狸的弟弟,一上去就湊到了她身邊,結果她渾身都不自在起來,然後直接拒絕了阿狸。不過也是因為她的拒絕,我今日才……”
她沒說完,阿雲卻懂了,她憐惜的看著盤腿坐在地上一臉慶幸的男子,然後低聲道:“阿朝,你考慮贖身嗎?”
阿朝聞言猛的抬頭,然後他卻又緩緩搖了搖頭。
“為什麼?你不是不願意嗎?”
阿朝苦笑:“我贖身以後,又能去哪裡呢?我一無錢財傍身,一無姐妹依靠,就是出去,憑著這容色,也會很快淪落到這裡,到時候的境地說不定比現在還不如。”
阿雲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安慰,卻又知道他說的是事實,即使她能幫著這個男子贖身,可是她也不可能帶著一個弱男子離開,沒有人庇護,到時候的阿朝可能還不會有現在幸運。
阿朝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臉:“不過現在幸好我還有一張臉,隻要我在做做心理準備就好了,憑我的顏色,我以後也不會過得太差。”
他知道還是有很多人吃他這張臉的,不然今日不會直接安排他出去迎客,他隻是因為她的出現,早就做好的心理準備一時又垮了而已。
阿雲輕輕眨了眨眼,眨去眼底的一點濕潤和無力,艱難道:“如果你喜歡今日的那位小姐,你可以討她歡心,讓她帶你走,她的品性看起來不錯,以後你也可以有個依靠。”
“好。”阿朝笑著答應她。
但他其實心裡不太敢,也沒有打這樣的主意,他能察覺出來,今天的那個客人是真的對他們不感興趣,身上也有一種莫名的威懾,讓人不敢靠近她,雖然她總是笑吟吟的,但他總覺得她不會是這樣容易心軟的人。
等阿雲吃完了,阿朝又給她喂了點清水,然後抱歉的提醒她:“阿雲,這兩日你能不能從地窖上去了,今日那個客人差點發現你。”
“發現我?”
阿朝點點頭:“不知道她是不是察覺了什麼,還特意問我柴房這邊是不是有人,我回答她沒有以後,她更衣完竟然特意走到這邊,推開了柴房的門,十分謹慎多疑。”
“不過推開柴房的門沒有看到人,她也許已經打消了疑惑,隻要你不上地窖,應該不會被察覺的。”
阿雲的眉頭緊鎖起來:“你是說,她還特意來推開了柴房的門?”
阿朝點點頭,阿雲幾乎就緊張起來,抬頭看向地窖入口:“你出來時,身後沒有人跟隨著吧。”
阿朝搖頭:“我非常謹慎,而且那位客人也是已經睡熟了,我才過來的,阿雲,她是你的仇家嗎?是害你淪落到這裡的人嗎?”
阿雲搖搖頭:“她不是,但我也絕不能讓她發現我。”
阿朝也緊張起來:“她應該不會發現吧?”
阿雲苦笑:“不好說,你看她這樣多疑又謹慎,誰知道現在她心裡是否還在存疑呢?說不定她現在就在地窖的上方。”
她說著心裡已經有了準備,手繞到腰後去摸兵器,她對應寧是真的拿不準,也不敢低估她。
阿朝就連忙起身:“那你現在換到彆的地窖去!”
他利落道,然後起身去摸索牆壁上的凹凸處,然後按下。
地窖裡,一扇小門緩緩移開,阿朝過來催促她:“那你快走。”
阿雲微顎:“怎麼這裡?”不過說著她已經扶牆站了起來,往那邊走。
阿朝急急給她解釋:“這原來是樓裡的陰司地方,有來曆不清白的,不聽話的哥哥弟弟都是關在這裡調教好,才允許出去迎客的。還有一些客人也有一些特殊的喜好,所以特地修建了這個地方。”
“所以這些屋子下麵都是空的,這兩天因為要迎接這兩個身份貴重的客人,下麵的房間門都是清理過的。你可以去摸索牆上的機關,偷偷躲開。”
阿雲恍然:“好,多謝你,那你呢?”
阿朝將東西收攏,扶著她進去:“你不要管我,我自有辦法。”
然後將門關上,最後又匆匆整理了一下自己,然後快步爬上梯子。被阿雲一說,他內心也有了不好的預感。
想到客人之前,特地要繞到這邊來開柴房的門,他就很不安。
很快,這不安也實現了,他剛上了梯子,頭頂上掩蓋的好好的入口就露出一點縫隙和微光。
阿朝抬頭,和俯身來看的應寧來了一個對視。
應寧臉上還是笑著的,一如既往的溫和,隻帶了一點點好奇:“阿朝,你不在房間門,怎麼在這兒呢?”
阿朝心裡一涼,手慌亂的微顫,幸好心裡提前有了預感,他彎唇露出一個笑來:“奴有一個怪癖,比較喜歡地窖這樣的地方,這裡會讓奴覺得安全,所以奴下來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