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以後, 應寧收到了一個禮物。
小九遞過來時鞋子還專門用一塊方正的布包好了,他直接將布包遞給應寧:“小姐,這是小九這些日子做出來的鞋。”
應寧微微一怔接了過來, 就看到小九的視線眼巴巴的落在她的身上, 緊張的整個人都繃起來了。
應寧一頓,竟然難得有些心軟,於是她笑了一下,一邊解開布包上的係帶, 一邊道:“原來我們小九還會做鞋呀, 那我可要好好看看。”
外麵的藍色布被拆開, 露出裡麵一雙簡簡單單的黑布鞋來。
小九又緊張了,偷偷抬眼瞧應寧的反應, 這是他第一次拿針線,也是拿起針線做的第一個成品。
雖然集中艱辛曲折不少,但是成品出來的那一瞬間, 他是真的很驕傲, 也很期待。
應寧收到這雙鞋子的時候會說什麼呢, 又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呢?
他的手緊緊握起來,手心裡似乎浸滿了汗。
這些汗水碰到手上的針眼和紅腫時, 忽然又讓他密密麻麻的酸疼起來。
應寧將鞋子拿在手裡, 翻來覆去的看了看,對於一個初學者來說,人家鞋子做的平平整整, 縫線也還算整齊,就已經不錯了。
而且她這幾天也是注意到了,小九的手戳出了不少針眼,現在幾個指頭都是腫的呢, 而且那初學趕工,這幾天眼睛下麵都已經黑了一圈了。
於是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布鞋,正合適我外出呢,小九真是貼心呢。”
小九心頭一鬆,垂下頭來。
隻是低下頭他就看見應寧腳上穿的鞋子。
那是沈知鶴送來的,鞋麵是同樣的黑色,但沈知鶴一向手巧,鞋麵上,他巧妙的配色繡了一些花紋,並不張揚,反而有些低調的奢貴。
“小姐不會覺得鞋麵太光禿禿了嗎?”小九忽然問。
應寧一頓,然後笑道:“精巧有精巧的好,樸實也有樸實的好呀。”
小九一愣,樸實?
他終於抿著唇笑起來,臉頰上的酒窩仿佛沁著蜜糖。
應寧第二天就將新鞋給穿上了,隻是當日下了一場小雨,應寧回來的時候,是穿著一雙草鞋回來的,滿腳的泥濘,腳背上,腳底都被碎石碎枝劃拉出了紅痕。
青葉和小九慌慌張張的出來迎接她,看他這樣都著急起來,青葉到:“小姐怎麼換了草鞋呢?”
“這地裡多蛇蟲,要是被咬到了怎麼辦?”
應寧摸了摸鼻子:“下雨時鞋子淋濕了,索性就換了防滑的草鞋,也便宜走山路。”
她解開頭上的鬥笠,又解開身上的蓑衣,吩咐青葉:“今日天氣好,我沒帶雨具,身上的蓑衣和鬥笠都是從百姓家借來的,你幫著休整一下,打理乾淨,我明天再拿去還。”
說著,她抖了抖肩上因為浸濕而黏在皮肉上的外衫,問道:“準備的有熱水嗎?我要沐浴。”
遭受了這樣一場纏纏綿綿的雨,讓應寧渾身都不得勁兒。
熱水自然是有的,其實在看著天上下雨的時候,府邸裡已經提前備好熱水了。
聽了應寧的需求,浴桶很快被灌滿,應寧脫了衣裳泡進去,才舒服的喟歎一聲。
外間,仲守看了看青葉正在忙活,連忙將應寧的包袱遞給小九:“這是小姐的鞋。”
見小九接過,她擺擺手也很快離開了,應寧被淋的一身濕,仲守也是不遑多讓。
包袱可能因為裡麵裝著一雙被雨淋濕的鞋。輪廓邊緣也透出些汙漬來。
但小九其實還是很高興的,小姐雖然換了草鞋方便,但也沒有把他第一次的做成的成品,直接丟在鄉下,小姐對他也是有心的吧?
他心裡軟軟,決定要將這雙沾了汙泥的鞋拿出來洗乾淨,以後也要多多的給應寧做鞋。
隻是打開包裹,他就愣住了。
包裹裡的鞋確實是沾了些泥水,已經浸濕了。
但這其實看來並不算嚴重,因為鞋幫和鞋底的連接處線已經斷開了,兩隻鞋子朝著他的方向,裂開了大嘴,一個在鞋頭,一個在鞋尾,破斷的連線處,他特地選用的黑線彎折著在空中晃了晃。
仿佛是對他的手藝最輕蔑的嘲諷。
小九:……
他一下羞燥的紅了臉,還有些不敢置信。
怎麼會這樣,這明明是一雙新鞋!
他默默的將鞋子收了起來,將包袱纏的嚴嚴實實,然後藏在角落裡,才磨磨蹭蹭的進了浴室。
應寧的手正用軟布搭在肩背上輕搓,小九走過去將她手裡的軟布接了過來。
應寧偏頭看了一眼,乾脆靠著浴桶任由他施為,然後問他:“怎麼瞧著心情有些不好?”
小九紅著臉吞吞吐吐:“小□□藝不精,小姐怎麼不把鞋子直接丟了。”
應寧恍然,原來是看到了那雙裂了口的鞋子。
她也沒想到小九做的鞋子如此不靠譜,表麵上除了針線差一些看著並沒什麼毛病。
結果下雨,腳陷到泥裡時,一拔腳,不隻是腳與土分離,鞋麵與鞋底也徹底分了家。
當時身邊還跟著幾個隨行的人,她乾脆又一腳踩了回去,然後脫了鞋子才拔出來的。
不然長樂親王府家鞋的笑料恐怕要流傳甚廣了。
因此還臨時還跟著身邊的鄉民學會了搓草鞋。
見小九一臉羞愧,她安慰小九:“第一次做,能把鞋的成品做出來就已經很好了,今日也是不幸遇上了下雨。”
她越是這樣不追究,小九反而越是愧疚。
應寧雖然自己不怎麼在意吃穿住行,但她到底是親王府的千金,所能享受到的資源都是最好的。
跟在應寧身邊服侍,跟著青葉打理過她的衣食住行的小九深有體會,結果今日不僅穿了自己一雙做工很醜的鞋出門也就罷了,竟然還一穿就壞。
都這樣了應寧也隻顧著安慰他,並沒有責怪或者嫌棄。
小九心裡都是負疚感,甚至覺得自己也太壞了一些。
當初做這雙鞋,竟然還抱著彆的心思。
他緊緊咬住唇,眼睛紅了。
*
後來應寧沒再見過那雙裂口的鞋,她也很貼心沒有多問。
這時候,京城的消息也遠遠傳來了。
程尚書回京後,竟然連衣裳也未曾換,直接捧著折子進了皇宮,然後當堂狀告工部和戶部上上下下一係列官員。
工部尚書趙仁和戶部尚書張芝穀也沒有逃脫這次的指控。
不僅如此,程尚書還遞上了來往的書信和賬本。
皇帝震怒不已,直接指派禦林軍圍了工部尚書和戶部尚書的府邸,兩人投入昭獄審理核查,其餘家人軟禁不得出。
其餘被指控的上上下下官員人也被抓了起來,家人也全部控製。
皇帝下令三司會審,狠狠查。
皇帝如此乾脆利落,一時之間,京城可謂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不過百姓倒是紛紛叫好。
*
皇宮裡,宮燈緩慢旋轉著,剛剛在大臣麵前雷霆之怒的皇帝麵色平靜,甚至還有閒情翻了翻一本當下流行的話本,看到有趣的地方時,甚至搖頭笑了笑。
身邊的內飾似乎察覺她的心情不錯,於是上了一盞清茶。
茶香悠遠寧靜,皇帝不由側首:“這茶?”
內侍連忙解釋:“這是上巳節時雲詔送來的新茶,當時世女和二小姐的信裡都寫了,這是外麵雲詔的老茶樹培育出來的茶,茶香更醇,對身體也好。奴就做主上了。”
皇帝便端起茶杯,看了一眼清悠悠的茶湯,又聞到茶香清香宜人,不由笑道:“原來是文雪和阿寧孝敬的,兩個孩子有心了。”
內侍連忙附和:“聽說這茶還是世女和二小姐親自上了茶山,跟著老茶農學習,然後親自采摘的呢。”
“哦?那可真是廢了功夫了。”皇帝道。
“前些日子新年,她們是不是送了兩盞宮燈,又並著送了一些其他的年禮?”
內侍點點頭,然後指向皇帝桌子旁的走馬宮燈:“這就是世女和二小姐送的,共有兩盞,成雙成對,頗有意趣。聽說是今年她們在院子裡布置時見了這宮燈歡喜,便想要與陛下分享,特送了兩盞,與陛下同賞。”
皇帝一時也想起來了,當時她也覺得有趣,甚至因為時刻有人分享掛念,也覺得心理熨帖。
隻是後來事物繁雜,才又慢慢拋到腦後,但對這兩盞宮燈還是喜歡的,因此就常常使用。
她一時想起剛剛從合安府回來的應時昕,不由的問道:“這次老四不也是帶了東西回來給朕,她帶了什麼?”
內侍連忙想了想,然後鬆了口氣答道:“四皇女殿下尋了一塊上好的羊脂玉並其他禮物給陛下。”
皇帝就有些無趣的撇開眼,看向宮燈,半響,哼笑一聲:“皇妹倒是有兩個體貼的好女兒。”
內侍額頭冷汗涔涔,不敢輕易答話。
隻是瞧見皇帝臉上的淡漠,她又想起馮貴君塞過來的銀票和地契,於是壯著膽子開口:“四殿下也是公務繁忙,兢兢業業呢,自然不像世女和二小姐,有閒情逸致擺弄這些。這次韓將軍和程尚書還上了折子為殿下請功呢。”
於是皇帝就想到了這次難得的請功折子。
她揉了揉額頭,眸色有些晦暗:“若真是老四做的,到底也不算無可救藥,也算成長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