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他有些不敢置信的追問了一遍。
“完婚?”
“對, 我擅自同母親提出了這個要求,還希望你不要生氣,如果……如果你不願意……”
應寧頓了一下:“我會考慮你的意願。”
“然後我會同母親重新請求,將這件事情妥善解決, 絕不會壞了你的名聲。”
陸元之覺得這會兒從頭到腳都是輕飄飄的, 甚至聽著應寧說的話也是輕飄飄的。
他使勁掐自己的掌心, 才讓自己的理智慢慢回歸。
他始終是極聰明靈慧的公子, 當下敏銳的問道:“是出了什麼事兒嗎?”
不然之前依應寧對這樁婚事一直表現的平平淡淡, 甚至當它不存在的態度, 怎麼可能在先帝國喪期間就提出要完婚?還特地去信告知長樂親王?
要知道和長輩說了這件事,意義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這相當於是在兩家人麵前過了明路, 長樂親王是不會容許她反悔胡鬨的, 安定侯府也不會容許。
“所以, 陛下寄回來的信函裡麵寫了什麼?”陸元之敏銳的猜測。
應寧一怔,她沒有想到陸元之如此敏銳,但是這件事從頭到尾她本也沒有要瞞著陸元之的心思, 不然也不會在這種時候過來尋人了。
所以她言簡意賅道:“是的, 北地出現了一些出乎意料的事兒。穆遊……他是蕭氏首領妹妹的女兒。”
“而現在, 因為北地的戰事大應勢如破竹,蕭氏知道我和他曾有情義,為了自保, 願意投降, 然後用他來和親, 求得安寧。”
*
陸元之幾乎一瞬間就恍然大悟, 為什麼應寧會提兩人之間的婚約了。
現在大應和北地幾乎是不死不休的狀態和局麵,不僅官員一致對外,百姓仇視的情緒也全部對立起來了, 長樂親王之前又在陣前放了那樣的狠話,若是現在忽然停手,接受了對方的投降以及和親,皇室的威嚴恐怕會掃於一旦,百姓突然被激起來的情緒也隻會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也許短時間之內不會顯露,但長久以往這樣的情緒絕對是個禍患。
若是後麵再爆出兩個人早有情誼,不僅應寧會背上色令智昏的名聲,百姓,朝中臣子都會對皇室失望,然後皇室會逐漸失去威望,並且缺少一些銳意進取之心。
一個沒有威望的皇室隻會主弱臣強,慢慢凋敝。
所以無論如何,隻要穆遊有那樣一層身份,這個時候,明麵上他和應寧之間絕不可能!
也難怪應寧將這一紙婚約提出來了,這實在是一個再合適不過的擋箭牌。
而長樂親王之所以寄信來,她應該是知道了女兒的這一段情誼,所以特地來問問應寧,而應寧為了不讓母親心生愧疚,並且堅定決心,因此將這紙婚約提了出來,想要告訴長樂親王不必顧忌。
而且若是有了這婚約,以後即使兩個人之間有過一段情的事情被人暴露出來,對此進行攻訐,應寧也可以正大光明的拿著一紙婚約解決不少事情。
隻是這樣的話,為了家國和穆遊分開,豈不是應寧心中始終存著一份對穆遊的愧疚和牽掛?
他這樣想著,心裡一時說不清到底是個什麼滋味兒。
*
他其實不想這樣想。
而且很想冷靜的靜下心來分析一下目前的情況,但遇到應寧,甚至他和他提完婚的事兒,他的腦子仿佛就上了漿糊,尤其是現在他被這個消息砸的頭暈目眩,一時間都不能冷靜的分析,這會兒的應寧對穆遊心裡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態度了?
不然憑著他往日對應寧的了解,這會兒絕不會這麼無措。
隻是這一會兒,他終究是一個輸家,於是他沉默了一會兒,隻是喃喃道:“原來如此?”
應寧一時窺不見他現在複雜的情緒,看見他這樣語氣低沉的喃喃,以為他是不高興,心裡的愧疚就更多了一點。
畢竟未經他的允許,就將一個男子的婚姻當做籌碼用來博弈利用,屬實是有些卑劣了。
而她現在還站在一個身份和地位的製高點上這樣緩緩的來通知他。
應寧想,如果她是陸元之,這會兒肯定會恨死她們了。
因為這是在賭他的名聲和未來,憑什麼要這樣讓他攪和進來?
她的頭就垂的更低了一些,儘量溫和的,低聲的同他說話:“元之,這件事情是我對不住你,是我為人卑劣,出爾反爾,又自作主張利用了這一紙婚約。”
“你若是有什麼不滿,打我,罵我,或者將你的毒藥投給我也行。”
“彆氣著自己。”
陸元之一怔,聽著他這些道歉,想告訴她,他其實並不生氣,至多隻有一些茫然,更多的是心底卑劣又隱秘的歡喜。
但在這話脫口而出之前,危機的本能,讓他使勁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幾乎掐破了血,才讓稍稍冷靜的自己沒有將這話脫口而出。
出於自己對應寧本人的了解和認知,他知道今天這番話如果脫口而出了,他和應寧才是真正的沒了希望。
因為應寧會糾結,會愧疚,也會感動。
可是這些反應都不是他想要的情緒。
他想要的是愛和喜歡。
如果他現在貿然的將情義說出,隻會讓應寧感到負擔,甚至克製和遠離。
她仍然是會愧疚的,但會保持著分寸,不會讓他沉溺,兩人就再也沒有機會將這些情緒轉化為愛了。
陸元之不想要這個場麵。
他想要她懷著愧疚,縱容他,親近他,愛護他,然後慢慢的愛上她,借著這一次的機會。
他原本也是不想讓自己這樣卑劣的算計這份感情的,但本能和愛更快的支配了他。
而且現在稍稍的冷靜的他也知道,這可能是自己的最後一次機會了。
解除婚約以後,天南海北,世俗情理,他們很難再在一起。
所以他為什麼不努力一把,直接借著這個機會和應寧日久生情呢?
嘗試一次也許不成功,但也失敗的心甘情願啊!
這對他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誘惑,這會兒他就在誘惑的陷阱前麵,幾乎他心甘情願的想要跳下這個陷阱。而且這不是他主動來到陷阱麵前的,是應寧拉著他走到陷阱麵前的,不是嗎?
他心裡思緒翻滾,最終下了決定。
於是他微微垂著頭,輕輕點了點頭:“我配合你。”
應寧果然一怔,心裡更愧疚了。
她抬手,遲疑了一下,還是握住了陸元之的肩膀,隻是她握上去就有一瞬間的心驚。
陸元之瘦削單薄的厲害了,這讓她心裡的愧疚又多了一層,出口的語氣也因此更誠懇了一些:“元之,彆的我不敢保證,但是婚約期間,我會儘我所能護著你,你喜歡什麼,想要什麼。你都可以同我說,我會儘我所能,保護你,愛護你。”
“以後,你若是有了喜歡的女子,我也會儘我所能幫你,成全你,好嗎?”
陸元之抿唇:“我會忠誠於這段婚約的。”
他不太想提兩個人失敗以後。
應寧一怔:“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如果最後,我們倆人……我會給你找一個更好的歸宿,絕不會耽誤你。”
“如果你沒有這份心,留在我身邊,我也會護著你一輩子。”
陸元之點頭:“我知道的,應寧姐姐對我是極好的。”
應寧彎唇,有些自嘲。
若她真有這麼好,就絕不會利用陸元之了,陸元之才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好人,沒有責怪,竟然還願意幫她圓謊。
她應寧真是撞了大運。
兩個人將這些話說完,一時也有些無言。
應寧打量了一下陸元之的住處,然後就看到了收起來的繡架:“你之前在繡東西?”
陸元之一怔,下意識的握住了自己的手指,然後點了點頭:“是,在繡些東西,我男工學的不好,我爹催著,我就想著補救一下。”
他的動作自然引起了應寧的注意。
應寧低頭,就又看見了他的手指,然後一怔:“你的手怎麼是腫的?”
就聯係他剛剛的話,瞬間了然:“你醫術已經很了得了,人也很聰明,總不能容許聰明人還沒一兩個缺點吧,男工做不好就不做了,不要傷著手。”
她說著話也沒忘記吩咐外麵的人:“來人,取些藥膏來。”
等著小侍人取藥膏進來了,她就推著陸元之在桌子旁坐下,然後打開小藥罐,洗了手挖了藥膏給他揉開:“不是說自己是個很厲害的醫者?手腫了也不知道塗一塗藥膏?”
“身體這麼瘦削,也不知道多給自己補補?”
“我要質疑你了,陸元之!你這可不像一個好醫者。”
她念叨著。
陸元之一怔,心底緩緩的趟過暖流,一瞬間仿佛春暖花開,但麵上的感覺仍然是淺淡的:“我知道了,我會努力好好養好身體的。”
應寧笑了笑:“要好好記得,好好吃飯。”
“對了,我下令讓之前勤王的軍隊支援西北,元之,你想家了嗎?”
“如果想家了的話,可以先跟著她們回去。”
陸元之自然是想的,隻是……
他拿出一疊信封來:“這是我爹和我娘,和姐姐給我寄的。”
“她們讓我先不要回去。”
應寧倒是沒有窺私的欲望,因此沒有打開,隻是想一想他的家世,倒是瞬間明白了。
武將世家,這會兒應該全在戰場上,陸元之的父親雖然是男子,可也是一個武將世家培養出來的孩子,並不輸給大多數女子,因此這會應該也隨著陸元之的母親奔赴了戰場。
戰場危險,家裡又沒人,兩邊的通訊也應該早就知道了這個婚約,這時候自然是不會讓小兒子回去的,留在京城反而是更穩妥的選擇。
應寧就道:“是我欠考慮了。”
所以沒有想到這些原因,而且因為利用了這紙婚約的原因,還愧疚的想要將陸元之,送回西北,離得遠一些。
她簡直……應寧這會兒看著這個男子,然後又打量的看著這個宮殿同他商量道:“既然暫時回不去,要不你搬個住處吧?離我近一些的可以嗎?”
她有些歉疚:“最近我還在熟悉監國的事情,很多時候都會忙碌到很晚,你的這處宮殿離我太遠了一些,我可能沒法每天都過來……”
“我們親近的狀態可能能讓彆人確信,減少許多麻煩……抱歉,除了這個之外,我也是想將你照顧的周全一些。”
“至少讓你的母父姐姐放心。”
她雖然說了這句話,但其實內心並沒有心安多少。
因為應寧知道,她的本質還是希望離得近一些,她可以跟好的利用這紙婚約。
畢竟朝廷上下雖然現在表麵看著齊心。
但是什麼時候人都是要做兩手準備的。
朝廷表麵齊心,並不代表一直會齊心。
現在有主戰派,等消息擴散開來以後,也一定會有主和派,到時候她們肯定會利用這紙婚約裡並不親密的兩個人來大做文章,達成他們的目的。
應寧的目的就是讓這些人胎死腹中,或者當他們做文章的時候,他也有根據的,可以反駁回去。
原先想將陸元之送走,直接送回西北,她可以假借傳信送物之名,表現親近,那樣會少利用陸元之一些,但是現在……
隻能委屈陸元之了。
她將自己的推測,分析和打算都說給陸元之聽,然後道:“對不住。”
但其實她已經不知道今天是第幾次對陸元之說這三個字了。
陸元之搖搖頭:“我會配合應寧姐姐的。”
他頓了一下:“今天就收拾吧。”
“之前那些日子,恐怕都有人看在眼裡了。”
“今天我們就可以試試。”
原本覺得還有些急迫的應寧一怔,然後點點頭:“還是你考慮的周全。”
“行,讓宮人來收拾,你就住在安雲殿旁邊安星殿如何?”
陸元之一怔:“太近了,會不會打擾你?”
安雲殿就是現在應寧休息的地方,陸元之是知道的,兩個宮殿也是挨得最近的。
“而且規矩會不會不合適?”
應寧搖頭:“不合適也隻能憋著,況且我們兩個的婚約在那裡擺著,除了沒有成禮,你是名正言順的。”
“更不提安定侯府世代忠良,守衛邊疆,一個宮殿怎麼住不得?”
“放心,我不會讓人鬨到你跟前的。”
陸元之溫柔的笑笑:“我不怕這個,我隻是怕給你惹來麻煩。”
應寧抿唇笑,摸摸他的頭:“放心,這是一點小事兒。”
*
兩個人商量以後,當即讓宮人進來收拾東西搬走。
應寧他準備帶著陸元之先往宮殿那邊去看看,沒想到陸元之卻打斷了她。
“不用去看了,宮裡的宮殿都是極好的,隻是這屋子裡的東西,宮裡的人也並不熟悉。有些東西,我想自己收拾。”
那應該是私密貴重的東西了。
不適合給外人看。
應寧就道:“好,如果有重的,你喊我。”
陸元之笑笑,忽然就有了些灑脫的意味:“姐姐忘了嗎?我可是武將世家出來的,再怎麼虛弱,搬點東西對我來說也很容易。”
應寧挑眉,明顯是有些不信。
畢竟剛才她握上的那肩膀,可是瘦削的厲害,甚至之前她也抱過他,那體重輕飄飄的,抱著都讓人心驚,真不知怎麼還有底氣能夠說出這樣逞強的話。
看著她明顯不信的樣子,陸元之忽然就來了一些勝負心。
之前應寧喜歡穆遊,應該也是有一部分,是喜歡他強壯的體格和過人的武力的吧。
他長年長在西北,知道一些女子是愛健碩的男子的,因為他們自有妙處。
他看得多了,不懂也就懂了。
而且他覺得雲詔民風彪悍,應該女子也會漸漸有類似西北的喜好,所以,他能理解應寧對穆遊外在的喜歡。
隻是他覺得,這方麵他也不差啊!
雖然他現在是病弱,但是在沒有生病之前,他雖然也不是穆遊那樣健碩的男子,但是外表身形清瘦,內裡該有的東西他也都有!
絕對不會比穆遊差勁的!
現在生了病,但也絕不是一個什麼都做不成的人,因此他篤定道:“姐姐看著就是。”
於是他還真的忙進忙外,搬了一些他私人貴重的物品。
應寧也沒攔著,陸元之現在身體弱,適當的動動對他也是好的,她隻要適時的製止就行。
陸元之就在這樣的縱容下,跑了許多趟,到底身體底子擺在那裡,他的額頭漸漸滲出汗水來,整個人一時間也有些發虛。
隻是想到之前應寧不怎麼信任的表情,他忽然又來了點力氣,幸好這時候東西已經搬的差不多了。最後剩的是他之前收起來的繡架。
他深吸一口氣,去將繡架抬了起來,之前還沒什麼感覺,但是現在,他就覺得這繡架格外沉重了些,他抱著繡架,慢慢往外挪步。
小侍人看他臉色不對,想上前來幫他,但陸元之想到繡架上的內容,抿緊嘴唇,拒絕了。
他不想這個繡架上的內容現在就流傳出去,尤其是現在被應寧知道,因此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一份風險。
他自己送出去才是最好的。
於是他抬著繡架慢慢往前挪。
走到應寧視線裡時,應寧狠狠皺眉,連忙起身:“怎麼臉色白成這樣?還冒虛汗了。”
她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繡架:“還繡?”
陸元之手指收攏,將有內容的那一方貼在身側:“我想。”
“行吧,想就想,喜歡就做。”應寧失笑,然後伸手要接過他的繡架。
陸元之一慌,抱著繡架立馬往後退了一步,但很快又反應過來,自己這個反應實在太過緊張出格了。
他連忙找補:“我繡的很醜,絕對不能見人的。”
應寧挑眉,看了一眼那個繡架的背麵,雖然看不出來繡的是什麼東西,但是她能看到,背麵上整整齊齊,層次分明的線頭。
這樣整齊的線頭,前麵應該不會太差吧?還是說陸元之的要求太高了一些?
她打量的視線太過明顯了一些,陸元之又連忙捂住了背後。
應寧笑:“我幫你搬,絕對不看什麼東西,行了吧。”
陸元之猶豫,明顯是有些信不過。
應寧就將眼睛閉上:“現在這樣可以嗎?”
陸元之一怔,然後忽然示意了一下宮人,取出一塊長的絲絹,然後往她前麵一放:“我用這個可以嗎?”
他有些一本正經又認真的可愛。
應寧睜開眼睛看到,不由得失笑:“可以,我閉眼彎腰,任你施為。”
說著竟然真的把腰彎了下去,然後自覺的閉上了眼。
陸元之一怔,心臟怦怦瞎跳。
少了那些克製,原來應寧寵起人竟然是這個樣子。
他按住心口,深吸了一口氣,將絲絹蓋住她的眼睛,然後繞過腦袋後麵,給她打了一個結,然後這才將手裡的繡架蒙了布遞給她。
應寧從善如流的接了過來:“帶路吧。”
陸元之就拉著她的袖子往前走,一邊走一邊給她指路,遇著要拐彎的地方,手裡的袖子也會被他扯的歪歪偏:“這邊。”
幸好皇宮裡的路處處都修的平坦,被這樣蒙著眼睛拉著走,雖然讓應寧有些不習慣,但她五感強大又有人指路,竟然也走的順順當當。
兩個人似乎都頗有默契,沒有將這繡架放進宮人準備的推車上,而是沿著長長的宮道,一路送往了新的宮殿。
沿路上,他們也並不理會宮人驚奇的目光,兩個人都是悠然自在。
反而是宮人們,看著兩個人之間的互動,已經腦補出了他們的親密。
兩個人的感情在宮中不脛而走,宮裡本來就是最能見風使舵的地兒,一時間陸元之竟然成為宮裡炙手可熱的人物。
隻是這會兒的兩人還沒有察覺到這個事情的發酵。
他們兩人將繡架搬到了新的宮殿裡,等陸元之將繡架規整好以後,才走過來幫應寧解開蒙在眼睛上麵的絲娟。
一時間兩個人都有些安靜。
察覺著腦後的動靜,應寧忽然問道:“剛剛我和你拿著繡架,默許我們兩個就那樣從宮道上走過,你有生氣嗎?”
腦後的動靜,一下安靜了下來。
蒙著眼睛的應寧這會兒即使睜開眼睛,也隻能看見朦朦朧朧的光亮,這時候她心裡忽然就因為這樣的看不清,而升騰起一些不安。
就像之前即使他們說清楚了,但是真正的在執行這件事情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