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陸元之所想的一樣, 在某個隱蔽的山裡,也有下屬正在苦口婆心的勸著自己的主子:“小公子,大應的人馬,現在是逼的越來越緊了, 我們還是趁著現在的機會和還有的有生力量, 努力掩護著回北地吧。”
被勸告的主子坐在石階上, 眼睛輕輕顫了顫,卻並沒有應聲。
屬下知道, 主子這是不願意妥協的態度。
但忠心的他為了主子的安全考慮,他還是繼續道:“主子, 大應的人馬越逼越緊,我們的人手也損失的越來越多,再這樣消磨下去, 屬下們就不能保證安全的,把主子您毫發無傷的帶回北地了。”
“您是尊貴的小公子, 怎麼能折損於大應呢。”
小九的眉眼裡一片冷凝, 這讓他原本單純討喜的臉也帶了些威嚴:“回去北地?就這樣灰溜溜的回去?”
他嗤笑道:“我丟不起這個臉,而且我們的複仇計劃和裡應外合的計劃還沒有弄完呢。”
“不看見應寧落魄,我怎麼舍得回去?”
下屬:……
她是想說,她們的計劃雖然在大應引起了一些風波,但看監國的應寧的一些舉措, 就能看出來人家是不樂意於答應的。
說不定已經醞釀好怎麼反擊了呢, 她們怎麼能還想著接下來的計劃呢?
應該及時止損, 回返北地才是。
可是這位小主子偏偏還要複仇……下屬覺得自己快要愁白了頭發。
而且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自從應寧監國以後,和長樂親王一文一武,手腕鐵血強硬, 已經是民心所向,眾望所歸。
在這樣的運勢照拂之下,想要看到應寧落魄……即使是下屬對自己的部落再有信心,這會兒也覺得不太可能。
因此她還是再勸了一句:“小公子……”
小九卻抬手製止了她的話:“我意已決,不必再勸了。”
下屬:……怎麼比上一任主子還要難搞呢?
那位雖然獨斷專行了些,但是手腕謀略確實是一等一的。
這位小公子從小嬌養著長大,手腕謀略到底是欠缺了一些。
但無論她心裡再怎麼吐槽,對於自己的主子,她最終隻有聽命的份,因此她垂下頭:“是,主子。”
然後她詢問起後續的事宜:“主子,既然我們不回大應,那我們就必須要避著些大應的人了,我們應該往哪個方向走呢?”
小九一怔,往哪個方向走?
屬下這時候已經拿著大致的輿圖,徐徐展開,放在了他的麵前,然後在他的麵前指了一個地方:“小公子,我們現在在這裡。”
小九的視線落了過去,然後向四周看去。
下屬也正在儘量的給他提建議:“我們不能繼續往南走了,南方是雲詔,那裡是長樂親王的大本營,我們往南走恐怕危險更多。”
“也不能往西北的方向去,現在幫助我們的金氏部落並不可靠。最近因為北地戰事的風聲,他們的攻擊就緩慢了下來,如果這時候我們往西北走,如果不小心漏了消息,北地在傳出不好消息的時候,我們恐怕會被金氏部落給賣了。”
“況且那邊還是應寧現在未婚夫家安定侯府鎮守的地方,雙方肯定沆瀣一氣,我們往那邊走實在危險。”
屬下認真的分析著,然後指向了北方:“小公子,不如我們還是往這邊去吧?靠近我們蕭氏,雖然有長樂親王府的力量,但我們在這裡的部署也足夠多,說不定能一直掩護著我們,甚至把我們帶回蕭氏部落。”
小九去指了指一個地方:“我們不如去這裡。”
下屬一怔,然後仔細看過去:“京……城?”
她瞪大了眼,張大了嘴:“小公子!這……我們怎麼能羊入虎口呢?”
京城現在可是在應寧的掌控之中,她們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去做什麼?
小九卻用手指點了點京城的位置,慢慢道:“若是我們往北地去,大應她們的人會想不到嗎?那裡可是我們的大本營說不定早就埋伏了不知多少人,就等著我們送上門,去自投羅網呢。”
“而且像你說的一樣,南方不能去,西北不能去,去京城也是一個好選擇。”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而且我們去了京城也可以燈下黑,他們必定想不到我們有這麼大的膽子敢撞回京城。”
屬下張了張口,有些欲哭無淚,雖然主子分析的一本正經,但她就是覺得不對。
這是一個間諜,多年訓練出來的對危險的直覺。
於是她再三勸道:“小公子,燈下黑……我們也不必去京城吧。”
“去北地也是一種燈下黑呀,即使他們在那裡部署的再多又怎麼樣呢?我們在那邊的人也很多,也有一戰之力。”
“但是京城就不一樣了,京城被應寧掌控以後,實在是太危險了些,我們過去恐怕做不到,燈下黑,還會很快的暴露。”
小九冷笑:“那去北地,被她們發現抓住,然後用來挾持我娘嗎?”
下屬:……
“就去京城,我記得你們之前交給我的資料裡,有一個京城的官家公子,是我們這邊線人的兒子,我們就用他的身份混進去,神不知鬼不覺的。”
小九拍板做下了決定。
下屬無奈,但這會兒也覺得他說的話有些道理,況且這是主子已經做下的決定,她隻能應聲:“是,小公子。”
隨即他們部署安排一番,很快的離開了這個地方。
等應寧的親衛循著線索追上來的時候,這裡已經人去樓空,隻有一些灰堆證明這裡之前還有人生存居住過。
她們皺了皺眉,很快的又進行線索的排查,周圍消息的打探,然後咬著一點不對,慢慢的追了上去。
*
而北地,身陷囹圄的穆遊正在用膳,身邊盯著他用膳的還是熟悉的小士兵。
隻是因為坦誠相待的原因,兩個人的關係改善了些許,從原來的漠視,變成了現在有些詭異的默契。
穆遊一邊說話,一邊聽著小士兵傳進來的消息:“主子聰慧無雙,已經通過一些秘密手段與我們取得聯係了。”
“我們現在也正在召集舊部,就等著聽主子指令,如果到時候主子讓我們營救,我們就拚死營救,然後和主子遠走高飛,到時候主子之困就可以解了。”
穆遊一邊吃饅頭,一邊聽他說話,聞言就冷笑了一聲:“放心吧,你們的主子不會讓你去救他的。”
“怎麼可能?”
“我都受不了這份屈辱,準備趁亂殺將出去,你們主子可能會忍下這份屈辱嗎?”
幾次交鋒裡,他也算是徹底的了解過於南方這個人了。
這個人比他更孤傲,更難以忍受在應寧麵前示弱,所以怎麼可能會忍下這份屈辱?
他不將這裡講的天翻地覆就奇怪了。
“怎麼可能?”聞言,小士兵下意識的反駁。
“我們主子最是……”
“你們主子最是冷清冷清,冷心冷肺。”穆遊替她給補充完整了。
“你!”小士兵怒道,他有些想動手,但他之前是見識過穆遊的身手的,知道自己打不過,因此這會兒雖然怒極了也不敢妄動,當然她也是不想驚動守門的士兵。
穆遊對她的怒意卻並不在意:“不信你就等著看吧。”
他這時候咬下一口饅頭,隻是咬下這一口,他才覺得牙齒尖仿佛磕到了什麼。
他下意識的以為飯食不乾淨,裡麵帶來的泥沙石子,真想吐出來時,舌尖觸到卻是一個圓滾滾的東西。
他要吐出來東西的動作一時間就頓住,舌尖重新卷了卷。
但和他爭吵小士兵已經發現了他的異樣,奇怪的詢問道:“你在做什麼?”
穆遊垂下眼簾:“這饅頭有些噎的慌,還嚼不動,都咯到我的牙了。你們就不能換一點好的夥食?”
“還是說於南方被抓進去,你們就什麼能力也沒有了?”他下意識的嘲諷,但說的話也並不算假話,畢竟現在送來的食物,確實並不怎麼可口。
乾巴巴的,噎人的慌。
這一點小士兵是知道的,但他更不能忍受的是穆遊對主子的質疑和對她們的質疑,因此她怒道。
“你!”
“你知道什麼!現在戰爭陷入困局,又因為戰爭,我們部落裡糧食儲備不足,軍營裡這時候已經喝粥了。你能吃上這乾饅頭還是因為你特殊的身份呢,不然這個時候你就該跟外麵的士兵一樣喝稀粥了。”
“你簡直不識好歹!身在福中不知福!”
果然小士兵一激動,也顧不得他嘴裡的異樣了,劈裡啪啦對著他一頓教訓。
穆遊抿唇,一邊掩飾住自己的異樣,一邊詢問:“糧食已經嚴峻到這個地步了嗎?”
小士兵搖了搖頭,語氣卻有些沉重:“我不知道具體的,但是軍營裡的粥確實一天比一天稀了。況且我們的耕地並不多。”
所以即使有糧食儲備也多不到哪裡去,不然他們消失部落不會一心想要擴張,一心想要打到大應去。
她們饞的不就是大應那廣袤的土地和耕地嗎?
穆遊垂下眼睛:“我知道了,我不浪費就是。”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手裡的饅頭哢哢啃完。
而說教完的小士兵,這時候也陷入了懨懨的情緒裡,不說話了。
她雖然是於南方手底下的人,但骨子裡仍然是一個蕭氏部落的族人,這樣的族群生死攸關之際,他仍然難免擔心,這會兒能對著穆遊坦誠相待,也是因為他知道他們身上流有一樣的血脈。
不過這種事情到底不是他們這樣的底層士兵能夠掌握的,歎息歸歎息,擔憂歸擔憂,小士兵仍然隻能履行好自己的任務。
她將穆遊吃完的餐盤收起,然後打了聲招呼,提著食盒離開了。
這邊等他徹底離開的動靜消失,外麵也聽不見什麼異樣的響動。
穆遊才小心翼翼的將一直藏在嘴裡的東西吐了出來。
那是一根圓圓的細細的小木枝,像是柳樹椏上剛分叉出來的細枝,並不夠粗壯,但足夠的柔韌,這也是剛剛他為何能藏的天衣無縫的原因。
這會兒將木枝拿在手裡,穆遊就小心翼翼的翻看。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塊樹枝有異樣!
因為夥房的夥婦再怎麼不小心,也絕不會讓這麼大的木枝混進一個饅頭裡,成為了夾層。
於是他翻來覆去的看,終於看到一個細細的圈兒,他眉眼微動,試探著往兩邊拉開樹枝。
沒想到竟然一扯就鬆,像拔塞子一樣的拔出一個蓋兒來,而另一頭則是中空,這會兒卻又被什麼東西填的滿滿當當的。
但是穆遊已經反應過來了,這確實是密信!
用手是掏不出來的,他環視了一圈帳篷裡,卻也沒有這樣尖銳小巧的工具能夠讓他將密信掏出來,最後他終於想起頭發上束發的簪子。
於是他將簪子取了下來,待看見簪子上尖銳的頭,他的目光一亮,用簪子的尖兒將密信一點一點的掏了出來。
一邊掏,他一邊也沒有忽略外麵的動靜。
整個人都是緊繃著的,耳朵也豎了起來,當察覺外麵有人走過或者走近,謹慎起見他都會暫停自己的行動,要等腳步聲遠去,他才會用簪子重新開始行動。
他很快就將木之中藏著的密信取了出來,然後徐徐展開。
這是一張特彆小的紙條,上麵用比米粒還小的字兒作為了交流的工具。
穆遊常年練武,視力不錯,這會兒才能直接看清上麵的內容。
隻是當他看清時,他卻僵住了。
因為他看清了上麵傳信的人給他列出來的兩個選擇,甚至他也看清了傳信的人是誰。
因為那落款已經大喇喇用她獨有的筆跡落了她的名——寧。
竟然是應寧傳來了消息!
穆遊的手一時間激動的顫抖,隨即鼻子一酸,眼眶一熱,竟然情不自禁的落下一滴淚來。
他沒有想到,鬨到這個地步了,應寧還願意聯係他。
她應該恨他的。
如果不是他擅作主張,為了那些苦衷背叛應寧,私自放走了於南方,他們不會陷入這樣兩難的境地。
他也不會獨自在北地為囚,甚至讓大應的戰事焦灼了那麼久。
穆遊捂住熱熱的眼眶,悄無聲息的落下淚來,他的唇瓣翕動,無聲的喊出兩個字:“寧寧。”
想到現在哭不能自主,甚至連他喊她的名字也不能光明正大,他就更恨自己了。
如果能重來一遍……
如果能重來一遍……
他絕不會這樣貪心,讓自己落入這樣的境地。
他的眼睛赤紅,拳頭鬆了緊,緊了鬆,全靠內心那一線理智維持著,他才沒有讓自己失控。
還是很快的收斂好自己的表情和異樣,那一封信紙,為了避免被人發現端倪,找到應寧的麻煩,他直接嚼碎了吞下。
而木枝,則讓他用力氣碾成了碎渣末,四處丟棄。
他將這封密信的痕跡毀滅不見,又平複了內心激動的情緒,這時候才能細細思索應寧給出的兩個選擇。
一個是接受她手底下的人救援,悄無聲息的離開蕭氏部落,從此隱姓埋名,遠走高飛。
這個選項穆遊幾乎沒什麼猶豫,很快略過了。
他的性子讓他注定成為不了一個菟絲花,需要攀附彆人才能生存。所以他做不到背叛了應寧以後又這樣理所應當若無其事的依賴她拯救自己。
當然他也不願意放棄自己的名姓,就這樣遠走高飛。
因為這個名字和應寧有過一段來往,即使知道他們以後再無可能,穆遊也不願意輕易將這個名字舍去。
這不僅是社區名字,也相當於他拋棄了這段過往。
他……舍不得。
甚至,這樣悄無聲息的離開,是不是也徹底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離開了應寧的生命和記憶呢?
穆遊隻要想到這個,可能就覺得不甘心且難過,他還是希望應寧能夠記住他的,哪怕是一點點,他一點兒也不想就這樣潦草的在應寧的人生中退場。
況且他背叛了應寧,還沒有對他進行補償呢。
於是他的目光落在了第二個選項上。
那就是成為他們的線人,同她們裡應外合,既能拯救了自己,也報答了應寧,就算對他之前做錯事情的一點點彌補。
他幾乎沒什麼猶豫的就定下了第二個選項。
因為他知道這可能是他的唯一能為應寧做的最後一件事兒了。
因此,他在紙條中提到過的角落裡用特殊的符號堅定寫下了“貳”。
等到這天晚上小士兵來送飯的時候,就敏銳的發現了他的一些不對。
“你的眼光怎麼紅紅的?眼皮也有些腫。”小士兵問道。
穆遊垂下眼睛,語氣卻有些冷淡:“中午聽見你說的那番話以後,覺得前程未卜,以後也不能再見到她了,因此情緒有些失控。”
作為天天來送飯的小士兵,他對木有和自家主子的恩怨還是有些了解的。
自然也清楚他和應寧的感情,一時間小士兵就有些沉默不言。
這樣半真半假的謊話到底成功的糊弄住了他。
小士兵的聲音都和緩了一些:“放心吧,部落的首領也不會想要我們部落徹底消失的,在這之前他們一定會做出取舍。”
無論是向草原的更北處逃竄,還是徹底歸附於大應。
她甚至安慰道:“也許大應那邊就突然答應納降了呢。”
“畢竟你和主子都與她有些情誼。”她黯然道。
穆遊垂下頭,低低的在心口道了一句:“不可能的,至少現階段是絕不可能的。”
他知道應寧對大應的維護,也知道她對家人的在乎,應寧是不會容許想要威脅大應北地的蕭氏部落能夠隨時蹦躂的,她一定會借此機會,狠狠的教訓一頓蕭氏部落,將她打的毫無反擊的可能。
因為他人看著溫和,但骨子裡從來不缺一個作為上位者的狠厲和掌控欲。
而應寧的母親長樂親王,是同她一樣,有相同目標的人。
這樣的母女兩個合作,一定會狠狠的打蕭氏部落,因此絕不會這樣輕易的接受納降。
這也是為什麼,應寧送來的紙條裡有裡應外合這樣一個選項。
他其實也是在趁機告訴穆遊,她對北地蕭氏的勢在必得,和狠狠教訓他一頓的決心。
穆遊看得清楚她的打算。
但是他並不打算阻止她。因為她知道他的母親雖然是這裡的人,但是這裡不是他的故鄉,他對這裡也沒有任何的歸屬感。
他更懷念的,更想念的是他們朝夕相處過的玉帶村。
亦或者和應寧相識的雲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