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安處是吾鄉,那裡才是能讓他心安的地方。
也是他的故鄉。
因為交談了這一個話題,小士兵即使察覺他的情緒有異常,也將一切都歸咎於那個原因上,將所有不對勁都合理化了。
於是借著這樣的掩飾下,穆遊接受了每天的定例檢查和巡邏。他想在這些人當中找出應寧的探子,但是最終未果。
不過第二日,那不知名的探子明顯已經收到了他的消息,並重新給他傳來了密信。
隻是這一次並不是包裹在食物裡的,還是更明目張膽的直接從帳篷外麵就滾了進來,若不是穆遊一直盯著,盼著,他一定會將這方式誤會成來自誰的羞辱。
但這會,看見熟悉的東西,穆遊隻覺得欣喜若狂,他下意識的將迷信藏了起來。
然後重新找尋了沒人的安靜時候,重複了前一天的操作。
可惜的是這天的密信恢複了不同,並沒有他熟悉的字,但裡麵的交流更簡潔,對方表明已經看到了他的選擇,讓他稍安勿躁,這邊會儘快運作,給他一個自由的身份,方便他們裡應外合。
在穆遊恢複自由身之前,為了保密和安全,他們都選擇單線聯係,而這期間,如果穆遊遇到了危險或者改了念頭也可以及時的聯係她們,她們會尊重第一條選擇,將穆遊營救出去。
在密信的末尾,他們給穆遊留下了求救的信號。
穆遊將上麵的內容記得清清楚楚,然後按照前一天的經驗,這一次仍然將小小的木枝碾成了碎末,不過紙張他沒有像昨天一樣嚼碎了咽下去,而是也毀成了碎末,讓他塵歸塵土歸土了。
接了這一封密信,他的心境更平靜了些許。
接下來的日子,他就像密信裡說的那樣,按部就班的做著一個囚犯該做的事兒,然後靜候佳音。
他甚至有些期待,應寧手底下的人會怎樣想方設法恢複他的身份,讓他自由呢。
*
穆遊這邊正在好奇的等待。
而早就在北地有了根基的於南方則是已經行動起來了,他通過飯食和來檢查他的人手,同自己隱藏的下屬取得了聯係,並且成功的互通了消息。
但是他也並沒有迫不及待的就恢複自己的自由身。
還是仍在帳篷裡安安分分的待著。
但他手下的動作卻一點也不安分。
他借有著下屬的勢力和眼睛,弄清楚了自己到底是被誰坑了一把,然後被首領丟進來軟禁。
知道是殘留在大應的殘部傳回來的消息時,他甚至有些後悔當時沒有將剩餘的殘部一起直接毀滅掉。
為了得到應寧的消息,是為了一些不可能言說的可能,當時他回歸北地,特地將殘部隱藏的更深了一些,沒想到現在卻成為了背刺他的人。
他詢問來送消息的下屬:“現在那邊的殘部由誰掌控著?”
下屬一凜:“聽首領身邊的親信說,是小公子。”
“小公子!?”於南方一時間都有些迷惑。
“哪裡來的小公子?”但她問完就反應了過來,畢竟他的記憶力不錯,即使幾年不歸北地,也清楚的記得自己,還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弟弟。
“蕭酒兒?”他問道。
“就是他。”下屬則肯定的給出了回答。
於南方忍不住皺眉:“他怎麼會接手殘部?他不是向來不屑於這些東西嗎?”
“還有,這個時候他怎麼可能還在大應。”
他揉了揉眉心,當時的記憶有些混亂了,讓他記不清蕭酒兒當年都做了些什麼?
於是他問下屬:“當年他去了大應,具體做了些什麼?”
下屬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
這樣的表情,明顯就是有問題,於南方的眸子一冷:“還不說嗎?”
“小公子當年似乎是察覺了您的一些隱秘,換了身份化名小九,混進了雲詔的長樂親王府,成為了當時應寧正夫身邊的一個侍人。”
“後來應寧與正夫鬨了矛盾。應該也有小公子的手筆,那之後應寧和正夫疏遠,小公子就成了應寧身邊的一個沒有名分的通房。”
於南方一下子眯起了眼,語氣陰沉沉的:“你說的,都屬實?”
下屬肯定的點點頭。
“好!好!好!好的很!蕭酒兒!”於南方怒氣衝衝的砸了一個茶杯。
他在前方拚死拚活,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倒是好,跑到後方撬了他的牆角。
下屬立馬垂下腦袋:“主子息怒。”
索性於南方也知道這時候並不是發火的好時候,他不斷深呼吸,才將內心的怒火和殺意壓製了下去,繼續問道:“然後呢?”
下屬繼續道:“一段時間以後,應寧察覺了主子您的身份,發現了小公子身上的端倪,然後將你們兩人的信息比對,猜出了小公子的身份。”
“那會兒和長樂親王府的戰事已起,應寧就將他以奸細的名義移交北地,送給長樂親王為質,想要控製戰事。”
“小公子迫不得已之下,快到北地的時候。用了特有的聯係方式,聯係了附近的線人,對他進行營救。”
“因為那會兒時局正亂,小公子被營救的很成功,但是他也並沒有回到北地,還是在大應潛伏隱匿了下去。”
“這一次公子回了北地,小公子就召集了殘餘舊部,表明身份,成功掌握了舊部。”
“納降和戰利品的事情,就是小公子提出來的,他傳信回來給首領,首領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就欣然接受了。”
於南方抿住唇,冷笑仍然從唇邊泄出:“嗬!可真是我的好弟弟呢。”
“也不愧是我的好下屬。”
竟然如此就輕易的尊了另一個人為主!
他的眼睛裡閃過狠厲。
下屬連忙解釋道:“畢竟留在大應的殘部,一些身份也比較複雜,她們有的仍然尊首領為主,有的則是看在小公子父親的身份上,才尊他為主的。”
下屬解釋完,突然就覺得這解釋有些不對,但是已經來不及彌補了,於南方已經對此進行了總結:“總的來說,誰都能成為她們的主人,就是我這個卑賤的血脈不可以。”
他冷笑了一聲:“他們難道以為我就稀罕嗎?”
“我隻嫌這身體裡的所有血液肮臟,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換血換肉!”他語氣漠然的說著大逆不道的話。
下屬就將頭顱垂的更低了一些,他的臉色煞白,卻不敢將這些話記在心上。
索性雲南方隻說了這一句話,就沒有再進行這些無意義的發泄,而是冷靜下來分析:“如果殘部是由蕭酒兒帶領的話,倒是不足為慮。”
下屬有些疑惑:“為何?”
“因為那樣嬌生慣養的蠢貨,在應寧手裡過不了幾招。”
“而且……”他冷笑一聲,篤定道。
“他必定也對應寧動了情,動了情的男子,就更回不來了,更何況是他那樣從小寵著,要星星就不給月亮的人。”
“這樣的人更自以為是,陷入感情就更愚蠢!”
他掀唇,淡淡的下了結論:“他蹦躂不了多久了!”
下屬皺眉,不想自己的主子輕敵,猶豫道:“他身邊應該有不少的用的人。”
於南方搖頭:“他唯我獨尊慣了,怎麼可能聽得進這些人的建議?再加上他動了情,這個時候的男子是不可理喻的,什麼糊塗事情都做的出來。”
就像他,明明知道兩個人不可能不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將自己折磨成了一副鬼樣子,改頭換麵的去到了應寧身邊嗎?
最後甚至因為失控,敗露了身份。
敢單槍匹馬闖進長樂親王府的蕭酒兒更蠢!他相信他也比他更按捺不住本性。
竟然蕭酒兒不足為慮,於南方就將自己的視線放在了另一個人身上,那就是蕭氏的首領。
他目光清淡,心裡則淡淡道:“既然你一點也不顧戀母子之情,如此折辱於我,那也彆怪我新仇舊恨一起算了,然後心狠手辣的解決你了。”
他想著,就將屬下召喚過來:“你們去……就這樣做。”
他如此如此的吩咐了一番,下屬聽的認真,出去以後就按照他給出的計劃執行。
他們給能在首領身邊說的上話的內線傳遞了消息,讓他們在首領耳旁一直不停的吹耳邊風,鼓吹於南方的本事和聰慧,並且叮囑首領要和自己的兒子培養出感情來。
因為這時候如果大應接受了納降,於南方的存在還可以讓圖謀東山起複之機。
即使大應不應,憑借於南方的本事,卻也可以為部落出一份力。
對此,首領是有猶疑的。
畢竟於南方以前對她的態度可不好,甚至是稱得上惡劣了。
但是架不住身邊的人會鼓吹啊,他們將於南方誇出了一朵花,然後又說這就是於南方的彆扭,畢竟有哪個孩子是不親近母父的呢?甚至他們還將他在大應的功勞一一拿了出來。
這讓首領的態度不由的鬆動信任了很多,而且這段時間於南方給她出主意都出慣了,於南方突然被他軟禁,他還有些不習慣呢。
況且戰利品的事情已經傳出去了,無可更改,首領自覺一切塵埃落定,於是想了想以後聽從了身邊人的建議,恢複了於南方的自由。
而於南方這邊,也有人小心翼翼提議他收服了穆遊。畢竟穆遊的武力值可不差,而且穆遊的父親的身份雖然在他們蕭氏上不得台麵,但是他的母親卻是首領唯一的妹妹。
首領對自己的妹妹抱有歉疚,他們如果收服了穆遊,也相當於是拉攏了一個新的籌碼。
聞言,剛剛恢複自由於南方心裡一動,他確實缺一個幫手,屬下說的條件也不錯。
但是在他看來,上麵下屬列出的兩個理由雖然也是他心動的條件。但是真正讓他心動的一個理由是他們有共同的仇人。
那就是首領和蕭酒兒。
他們還有共同心動的人,那就是應寧。
他想他拿出這兩個條件去談合作,穆遊一定不會拒絕他。
於是他籌算一番,打定了腹稿,去尋找了穆遊。
而在這之前,一直與穆遊單線聯係的應寧手下的心也終於送來了一次命令,也是恢複他自由的契機。
“取得於南方的信任,恢複自由!助他謀反!”
穆遊:……!?
謀反!?
於南方竟然會生出這樣的心思嗎?
他有些不可置信。
而且於南方會選擇他嗎?
他對這個任務的可能性抱有懷疑。
但是在小士兵的領頭下,消失許久不見的於南方掀開帳篷走進來的時候,穆遊忽然心裡一定,心裡對她的來意有了預感。
於南方……是來尋找他的,還很有可能像密信上說的那樣,是來尋求他的加入和幫助的。
而他則隻需要完成密信上的要求就可以了。
取得他的信任,加入他的隊伍,然後配合他謀反!
穆遊心裡暗暗震驚,麵上的表情卻壓抑的十分冷淡:“你恢複自由了?”
“是來找我打架發泄的嗎?”
這是他們兩個之前的日常對話。
但是一向會肯定應是的男子這次坐了下來,然後直接開口:“不,我是想來問問你,想要複仇嗎?”
“複仇?複什麼仇?殺了你?”他說話一如既往的夾槍帶棒,說完了還沒有忘記冷冷的掃視一眼於南方,眼裡滿滿的都是惡意。
於南方搖搖頭:“你不該恨我,你也恨錯了人,你該恨的是蕭氏首領,還有你的母親。”
“如果不是首領野心勃勃,他不會派你的母親出去雲詔,也不會有了你。”
“而你的母親也很惡心,如果不是她欲望作祟,哄騙男子,你父親不會瘋狂,也不會讓你孤孤單單一個人長大,甚至給你造成這樣的身世,讓你和應寧不能有情人終成眷屬。”他冷靜的給穆遊分析。
“所以你的敵人是他們兩個!”
“巧舌如簧!如果不是你……我和應寧也可以在一起。”穆遊臉色蒼白,卻仍然嘴硬。
“是嗎?那你現在回去,你覺得應寧可能會和你成親嗎?”於南方咄咄逼人的詢問。
穆遊不說話了,因為他們兩個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兒。
他閉了閉眼:“行了,不必刺激我,你有什麼來意直接說吧。”
於南方就直接道:“我也很首領,我們的仇人是相同的,這一次他給我們兩個吃了這樣大的折辱,將我們軟禁,變成戰利品,呈送到應寧麵前,在應寧麵前,變得卑微,屈辱,甚至成為一個可以交換的物品。”
“我忍受不了這樣的屈辱,我覺得你應該也忍受不了這樣的屈辱吧?”於南方問
穆遊點點頭,誠實道:“其實有些難以令人忍受!”
“那我們複仇吧!誰將這些屈辱加之在我們身上,我們就將這屈辱還給誰!”
“如何?”
穆遊抬眼看他:“你要造反?”
“是複仇!”於南方溫和的笑,甚至取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名字,打了一個冠冕堂皇的旗號。
穆遊嗤笑一聲:“好,就算複仇吧,你和她朝夕相處,又是親母子,你下得了手?”
於南方的目光變得有些詭異,他看著他,悠悠道:“你怎麼知道我下不了手呢?也許我不僅下得了手,還恨不得將她剝皮拆骨呢。”
穆遊竟然覺得渾身一寒,仿佛突然間被毒蛇猛獸盯上了一般。但很快於南方移開了視線:“我不想和你討論這樣多的廢話,我隻想問問你,願不願意加入?
穆遊垂下眼睛,細細思索了一會兒,才沉聲道:“好!”
於南方滿意的笑起來:“那從今天開始,我的好表弟,你自由了。”
他說著,示意小士兵,小士兵就掏出鑰匙來,將穆遊手上戴的手鏈,腳鏈一一打開。
穆遊久違的重獲輕鬆,他活動活動手腳,然後往前一步:“希望我們合作愉快,儘早成功!”
於南方目光微動:“合作愉快!儘早成功!”
*
這邊結盟的消息剛定,傳信的訊息就經由秘密的渠道,一路送回了京城,也送回了應寧的手中。
應寧從親衛手中接過遠方傳來的消息,然後徐徐展開,片刻她輕笑一聲:“嗬,可真是野心勃勃。”
“什麼事情呢?這麼高興。”
舉著油紙傘的小公子從雨幕裡緩緩走近廊下,然後將一件披風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念叨道:“一場秋雨一場寒,天氣可是越來越冷了,你上半年受了不少傷,這會兒天氣涼下來可要好好保養,不然調養的再好的根子都得壞了。”
應寧一怔,隨即乖乖的點頭:“聽我們陸大夫的,不過這是個什麼原理?”
她拉過披風,將細帶係緊。
陸元之臉上就忍不住露出笑:“自然是陸大夫的原理。”
應寧:……
她看著他衣擺上的雨水和冒出一點兒尖的鞋,也不由的問道:“鞋踩濕了嗎?”
她上半年雖然受了些傷,但是底子好,調養的也得當,但是她可沒有忘記,這位陸大夫自己的身體卻差勁的很。
果然,陸大夫心虛的往後退了退:“隻有一點點濕潤。”
他一邊說著,一邊還用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小點點距離。
應寧:……
她乾脆將人拉過來,數落到:“你把彆人當時都照顧關心的挺好的,就是自己照顧不到!關心不到!”
她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以後自己的身體保護不好,就不準監督我,叮囑我了。”
陸元之抿了抿唇,明顯有些想反駁,但看著應寧的臉,卻又有些忍不住笑意,他道:“好吧,聽你的。”
語氣雖然有些為難的樣子,但是眼角眉梢的輕快卻瞞不過人的眼睛。
應寧失笑:“你啊你。”
她招呼了人坐下,然後連忙吩咐侍人:“去屋裡取一個小火爐來,給陸小公子烤乾衣裳和鞋子的潤濕。
他在這邊說話,陸元之就忍不住拖著腮,靜靜的看著她,目光裡星光閃爍。
應寧不經意間一回頭,就有些怔住,這樣的目光太溫柔,太閃亮,竟然讓她有些招架不住,她不由得偏了偏目光,眼神落在他的手上去,才問道:“你怎麼這樣看著我?”
陸元之一愣:“我怎麼看著你了?沒有啊,我一直安安靜靜的。”
應寧:“就是那種……”
她猶豫了一下,竟然一時間形容不出來,然後他重新抬頭看向陸元之,隻是這會兒再看陸元之的眼睛,仍然是極其漂亮的,她一時間就有些恍惚,破罐子破摔道:“應該是我誤解了,是因為你的眼睛本來就漂亮。”
陸元之一頓,緩緩摸上自己的眼睛:“它……漂亮?”
“漂亮!”應寧篤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