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紅藥直視著她的雙眼,低低道:“方才我、我都看見了。”
皇帝的心不在焉,以及他夜半不睡突然離開。
當看見趙踞挺拔的身影之下露出的那一角熟悉的衣袖的時候,羅紅藥便明白了一切。
仙草忙道:“婕妤,親眼所見並非是真的……”
“你聽我說,”羅紅藥搖了搖頭,重新握著仙草的手轉身往前走,她低頭想了片刻:“我畢竟進宮晚,雖然聽說了一些之前的事,但畢竟並不是親曆者,紫麟宮跟皇上的糾葛也許是在我想象之外的,不管是你,還是曾經的徐太妃娘娘。”
說到這裡,羅紅藥的眼中流露些許疑惑之色。
她歪頭看了看黯淡無光的天空:“說來奇怪,雖然從沒有見過那位徐太妃娘娘,隻聽說了許許多多有關她的那些話,但是因為遇見你,就覺著那些管光怪陸離的不堪言語都不是真的,或許真正的太妃娘娘,也像是你一樣是個外冷內熱的好人,隻是……興許是有什麼常人不知道的隱情、或者苦衷。”
仙草突然語塞。
“還有皇上的事兒,”羅紅藥定了定神,一笑,又悄聲說道:“其實我早就察覺了,皇上每次去寶琳宮的時候,他看著你的眼神,跟看我不一樣,跟看任何人都不一樣。”
“婕妤……”一旦提起趙踞,仙草就格外著急,可話未出口,仙草猛然想起一件事,她微整雙眼:“婕妤莫非、今晚上是故意叫我跟著的?”
羅紅藥微微一笑,並沒有否認。
仙草愣怔住了。
羅紅藥輕聲道:“不管怎麼樣,皇上對你跟對彆人不同,這是好事,若是皇上能寵幸你,以後……”
“不,”仙草忙抽回手來,果斷道:“這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不可能,”羅紅藥詫異地看著她,隱隱地還有些失望:“你之前想離開宮內,不過是怕太後跟皇上都不喜歡你而已,但是現在太後已經對你改觀了,而皇上……我知道你很聰明,隻要你略用點心思,皇上一定也會喜歡你,自然就沒有人威脅到你了,且你也能長長久久安安穩穩地留在宮中,咱們更加可以做伴兒了,你為什麼不肯?”
北風穿過宮道,像是把夜色都吹的冰冷異常。
兩個人目光相對,仙草皺眉。
為什麼不肯?第一是因為她受夠了宮內的日子,所以到外麵更大的天地裡去。第二,是因為她的身份。
不管怎麼樣,徐憫都曾經是先帝哲宗的妃嬪。
縱然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一點,但她自己知道就足夠了。有這兩件兒,其他的就不必多想了。
比如回想先前麵對趙踞時候心神蕩漾的感覺,雖然知道是小鹿那強烈的心意在作祟,但是此刻,卻仍是有一股罪惡感冒了出來。
“總而言之我跟皇上是不可能的,”仙草隻得又擺出一副無所謂的笑臉,決定撒一個彌天大謊,“因為我、我心有所屬了。”
“啊?”羅紅藥大為吃驚,“你……你心有所屬?”
仙草見她輕而易舉地就相信了,心中暗笑。麵上卻又露出一點恰到好處的羞澀:“是啊,本來我不想跟任何人透露的。”
羅紅藥畢竟太過單純了,且仙草的表情又足以以假亂真,羅紅藥忙道:“你喜歡的人是誰?”
仙草一時還沒想到該把這個帽子扣到誰的頭上,不料羅紅藥已經先自發地猜測起來:“難道是……小國舅嗎?”
仙草差點笑了出聲,眼珠轉來轉去,不知自己該不該承認。
羅紅藥打量她的臉色,又忙道:“或許不是他……是蘇少傅嗎?”
仙草的眼神有些奇異了:怎麼對羅紅藥而言,自己竟還是個桃花朵朵開的人物?
“難道也不是?”羅紅藥皺著眉,“你快告訴我是誰?或者說你隻是哄騙我的?”
仙草咳嗽了聲,終於定好了那幸運的天選之子:“其實,是……”她靠近羅紅藥耳畔,低低說了那個人的名字。
羅紅藥目瞪口呆:“禹將軍?”
“噓!”仙草忙示意她噤聲,她忍著三分笑意,“我索性再跟婕妤說一件事,禹將軍好像對我也頗有意思。”
這倒不是說謊,畢竟雪茶親口告訴過自己。
“當真?”這次羅紅藥幾乎都喊了出來,眼神之中難以遏製地流露激動之色。
仙草捏了捏她的手掌。
羅紅藥心潮澎湃:“這真是難以想象,你又是怎麼知道的,是禹將軍告訴你的?”
仙草忸怩說道:“咱們彆說了,先回宮吧,我都快被凍僵了。”
羅紅藥這才醒悟過來,嗤地笑道:“好好好,我一時說的忘情,連冷都忘了。”
她拉著仙草,簡直都忘了她的腿傷,興衝衝才走了兩步,又想起一件要緊的事:“對了,如果你跟禹將軍……那皇上呢?皇上可是喜歡你的……”
“皇上不是喜歡我。”仙草看著她眼中憂慮之色:這個羅紅藥,居然還在為趙踞擔心。
這簡直像是小白兔替老虎傷春悲秋呢,真的是叫人啼笑皆非。
仙草似笑非笑地說道:“我猜婕妤今晚上沒有看完全場,可知道皇上很快就把我推開了?他還斥責讓我離他遠點兒,彆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呢,我的腳就是那時候傷著的,幸虧我求饒,不然……指不定要怎麼樣呢。”
“啊?”羅紅藥嚇得色變,呆呆地問道:“可這是為什麼呢,皇上明明好像很喜歡你,皇上的心意……難道我猜錯了?”
“總之我是實在的不敢伺候皇上,”仙草順勢叮囑道,“所以婕妤彆再提先前的話了,以後更彆再特意讓我到皇帝麵前打眼,那可是在害我呢。”
“唉,你放心,”羅紅藥茫然而惆悵,幽幽地歎道:“人各有誌,你既然心有所屬,難道我要牛不喝水強按頭嗎?我雖然更希望咱們長長遠遠地在一塊兒,但你若是跟禹將軍兩情相悅,我自然也為你高興。”
仙草好像感染了雪茶的咳嗽:“話雖如此,婕妤可彆把這個透露給任何人,畢竟八字的一撇還沒成功呢。”
羅紅藥頷首:“知道了。不過我還是相信你,隻要你有心要去做,一定可以心想事成的。”
仙草笑道:“那我就先多謝婕妤吉言了。”
兩人說到這裡,前頭的小福子突然說道:“婕妤,姑姑,好像下雪了!”
仙草仰頭看去,借著宮燈的微弱光芒,果然見天空上有無數的雪片飛舞降落,有的已經飛落在頭上臉上,卻又極快地融化開來,涼浸浸的,並不覺著冷,反而有幾分清爽。
“真的下雪了!”仙草喜歡的驚呼出聲。
羅紅藥拉著她的手,也笑說:“瑞雪兆豐年,今年一定是個好年景。”
兩人手拉著手,往寶琳宮去了。
就在幾乎與此同時,在乾清宮內,雪茶腳步無聲走到桌前:“皇上,外頭下雪了。”
皇帝已經換了一身玄青色衣袍,發冠都整理妥當,正在桌前看折子,顯然不會再繼續睡了。
這一鬨,竟是徹夜不眠。
聽了雪茶的話,皇帝看向旁邊的窗戶。
雪茶會意地快步走過去,將窗扇打開。
刹那間冷氣撲麵而來,雪花紛紛揚揚,像是三月裡的杏花雨。
趙踞看著從黑洞洞的窗戶外飛進來的雪片,眼前出現的卻是那日在禦花園內,那個舉著酒杯,裝模作樣念詩的女子。
“這雪好大,興許能下一整夜呢。”雪茶瞅了瞅,又回頭看趙踞。
皇帝的眼神卻顯然不在雪上。
雪茶張了張口,又不知該說什麼,又該不該打擾。
“綠蟻新焙酒,紅泥小火爐,”直到趙踞喃喃地念道:“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雪茶愣了愣,小心翼翼地:“皇上,您要喝茶?還是喝酒?”
“朕何嘗要那些,”趙踞不看他,自顧自道:“朕要的隻是那個人。”
“那、那個人?”雪茶汗毛倒豎,又自作聰明:“莫非是哪一位娘娘?奴婢這就去傳……”
“能傳來……就好了。”皇帝低低說罷,又自嘲般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