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憫的確曾經教過鹿仙草寫字。
這件事徐憫自己都沒有放在心上。
但是對趙踞而言卻是記憶深刻。
那日雪後, 徐憫帶了鹿仙草跟紫芝在禦花園內賞梅花。
那小鹿見是雪後, 地上乾淨潔白無人踩踏,她就撒歡似的四處亂跑亂跳, 把一方無瑕的雪地踩的滿是小鹿蹄子印記。
紫芝正陪著徐憫挑了幾枝梅花, 徐憫打量了片刻,挑了兩枝最好的, 吩咐:“好好拿著,待會送去皇後那裡。”
紫芝問道:“朱娘娘跟方娘娘那邊兒呢?”
徐憫輕描淡寫道:“她們不用,皇後娘娘是最喜歡獨一份的, 我若給了她們,娘娘就不把這個看在眼裡了。”
紫芝忙答應了,因懷中抱了不少, 很想讓人幫手, 回頭卻見小鹿正在雪地裡儘情撒野。
紫芝因笑對徐憫道:“娘娘你看看小鹿,也不嫌累。”
徐憫滿目含笑, 看著小鹿蹦跳的樣子:“由她就是,隻要彆摔倒便罷了。”
這會兒鹿仙草才跑了回來:“怎麼折了這麼多梅花?是不是要做好吃的?”
紫芝道:“你就知道吃, 幫我拿著。”她自個兒拿著要給皇後的兩枝, 剩下的一枝給了仙草擎著。
鹿仙草舉在手中亂看, 又湊上去嗅個不停。
紫芝看著她的模樣, 又笑說:“你彆真的把花兒都吃了,難不成真當自己是一頭鹿了?”
不料徐憫見她手中高擎紅梅的模樣, 心有所動, 便說道:“你們都不知道, 其實古人所寫的‘鹿’,卻跟小鹿現在這幅模樣很是相似。”
紫芝跟小鹿麵麵相覷,徐憫折了一支細些的梅花枝子,緩緩俯身,在地上一筆一劃地寫了出來。
不多時,雪地上便多了一個石鼓文的“鹿”字,頭頂上杈杈椏椏,果然像是小鹿方才把梅花擎在頭頂的模樣。
紫芝駭然笑道:“娘娘,這是怎麼回事?果然像極了!”
小鹿歪頭說道:“難道那些古人寫的這個字,是照著我得來的?”
徐憫笑道:“你們不知道,這鹿是指的梅花鹿的樣子,頭頂上的原本也不是梅花,而是鹿的鹿角,隻是湊了巧了。”
兩人這才恍然大悟。
紫芝忙問:“那我的名字呢?”
徐憫重又寫下了一個篆體的“芝”,小鹿笑道:“紫芝姐姐的名字跟我的名字差不多,頭上都長著犄角。”
紫芝笑啐道:“你那才是犄角,我的才不是。”
小鹿卻又拉著徐憫:“那娘娘的名字呢?”
徐憫轉頭看看她,又在旁邊另寫了一個字。
小鹿看來看去,說道:“這個看著有點怪怪的,怎麼看著像是個人在跪著。”
紫芝到底是會寫文字的,雖然並不認得篆體,但也瞧出不像是徐憫的名字,可聽了小鹿的話不像樣,卻忙嗬斥道:“彆瞎說。”
徐憫笑了笑,把手上的梅花小枝扔在一邊:“手有些冷,咱們回去吧。”
小鹿抱著梅花,握住徐憫的手搓了搓。
她的手圓乎乎地,暖意融融,徐憫笑道:“好了。果然不冷了。”
就在主仆兩人離開之後,從梅花叢中,小小少年繞了出來。
在他麵前的雪地上,端端正正地寫著三個字。
鹿,芝,因為是篆體的,先前又聽見他們說話,都能看形狀認出來,最後一個字,卻竟連他都不認得。
可雖然不認得,仍是覺著喜歡極了。
雪地上的字是用梅花枝子寫成,透著一股柔美清麗之意。
雪地上寫字很考究功力,但是徐憫顯然非同一般,落筆勾畫,恰到好處,雪的白,梅的香,好像有暗香浮動,沁人心脾。
那天他呆呆地看著那個字,恨不得能將它捧在掌心,鑲嵌起來永遠留存。
但是很快的太陽冒了出來,暖融融的陽光將雪一點點地融化,那清雅婉麗的小字就也慢慢地在他眼前一點點地消失不見了。
後來他開始認真學書法,也精通了篆書,才知道那天那個在鹿仙草口中“像是一個跪著的人的”,是什麼字。
那明明是一個篆體的“忍”。
——為什麼徐憫會用這麼一個字代替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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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在看見自己的筆架給人動過之後,趙踞順藤摸瓜,看出了字紙簍裡的蹊蹺。
他便命雪茶,把裡頭撕碎了的東西都拚湊起來。
雪茶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眼睛都要瞎了,才終於拚了個大概。
其實在雪茶還沒有拚完之前,趙踞就已經知道了那是個什麼字。
乾清宮內。
前塵舊事在皇帝的眼前風馳電掣,白駒過隙。
他一眼不眨地盯著麵前這雙眼睛,不敢輕易挪開目光,好像一錯眼自己想要捕捉的那個影子就會消失不見。
“說話!”趙踞緊握仙草的手臂:“是你對不對?朕就知道……朕……”
他急切的還沒有說完,仙草已經叫道:“不,不是我!”
趙踞的眼睛一眯,卻又驀地睜大。
“不是‘你’?”他的嘴角微挑。
對上皇帝勢在必得的眼神,仙草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情急之下,額頭上竟有冷汗滲出:“不,奴婢的意思是,皇上你……你是不是神誌不清了!”
她著急的想要掙脫趙踞的掌控,現在的她太過慌張,心神不寧,難以應付。
但是他顯然沒有想要放手的意思,反而越發盯緊了她:“朕問你是不是徐憫,你方才回答說……不是你……”
皇帝顯然也有些情緒無法自控,嘴角隱隱地微動:“你還不承認?”
“我就是不承認!”仙草索性破罐子破摔般,大聲叫道:“我是給皇上嚇到了所以說錯了話,不行嗎?我為什麼要承認,我就不是,你放開……”
她像是才從水裡跳上岸的魚,拚儘全力掙紮,任憑趙踞手勁極大,一時竟也無法掌控。
仙草覺著他的手掌略鬆,忙又用力後退,趙踞喝道:“彆動!”一把拽住了要拉過來。
“放手!”與此同時仙草大叫,伸出右手去推打他。
皇帝見她反抗十分劇烈,忙又擒住她的右手腕,仙草竭力後退,皇帝不肯放手,兩人拉拉扯扯的亂做一團,竟從禦桌旁邊雙雙跌倒在地。
兩個人難分難解,仙草在下,趙踞在上,竟將她壓了個正著。
四目相對,趙踞也發了狠,居高臨下看著她道:“今天不說清楚,朕絕不……”
仙草呆了呆,卻緩緩地皺緊眉頭。
她流著汗,低聲道:“快、快放開我。”
皇帝以為她又要使詐,手上一緊,冷笑道:“你叫也無濟於事,朕已經說了,這次絕不放過你,除非……”
仙草已經擰眉叫道:“疼,疼疼……”
皇帝本認定了她是在胡鬨假裝,但是看她臉色發白,眉頭緊鎖雙眼也都閉了起來,有大顆的冷汗從鬢邊滑落。
這幅模樣倒不像是假的。
趙踞正不知如何,仙草倒吸了一口冷氣,顫巍巍地說道:“手臂、好像斷了……”
趙踞忙低頭看去,卻見給自己拉在手中的她的手臂,果然有些軟綿綿的,呈現一種扭曲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