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的偏殿之中, 太醫給仙草看過了手臂, 因為畢竟傷筋動骨了,表麵還有些紅腫,穩妥起見,就留了一瓶藥膏,還要再喝幾幅舒筋活血的藥。
之前因為太過緊張,且手肘上的痛又壓過了一切,所以竟不覺得, 現在驚魂方定, 仙草便覺著渾身隱隱作痛起來。
渾身上下,好像除了頭還是好好的,脖子,身體,腰,甚至雙腿都有些刺痛感。
她不住地捏來捏去, 懷疑自己還有哪裡給皇帝弄斷了卻不知道。
自始至終,雪茶就在旁邊瞧著。
終於仙草發現了雪茶一反常態的沉默,她抬頭看向雪茶:“公公怎麼不說話?”
“你叫我說什麼?”雪茶默默地瞅著她。
仙草道:“你方才是以為皇上要殺我才衝進去的?”
雪茶在旁邊落座, 出神地看著前方:“你當時叫的驚天動地的, 我還能怎麼想?”當時若不是高五一直拉著他, 雪茶早就衝進去了。
仙草道:“雪茶, 你對我這麼好?”
雪茶略覺耳朵刺撓:“彆這麼說, 我可不想對你好。”
仙草道:“總之我承你的情了。”
“我也不要你承情, 你隻要告訴我實話, ”雪茶轉過頭來:“方才在內殿,皇上跟你說什麼了?”
仙草一頓。
趙踞說的那些話,她怎能跟雪茶透露半分。
驚嚇壞了他還在其次,主要的是以雪茶這樣單純的性子,若是有意無意地泄露出去,那可就天下大亂了。
仙草隻得勉強一笑。
雪茶卻仿佛早有所料,點頭道:“我知道,你又不能說,是不是?”
仙草垂首輕聲道:“不是不能說,實在是……荒謬絕倫。不如不提的好。”
雪茶看了她半晌:“你指的,是皇上跟你說的話呢,還是你心裡的秘密?”
仙草微震。
雪茶道:“我雖然不知道皇上跟你說了什麼,也不敢亂猜。但是我有一句心裡話想說。”他看著仙草沉靜的眼神,輕輕地說道:“你呀,真的跟變了個人似的。”
仙草的眼睛微微睜大。
趙踞讓雪茶從字紙簍裡揀出來的那些給斯的如雪片一樣的字紙,他拚的眼睛發花,才勉強拚出一個字。
皇帝雖沒說是誰留的,但顯見不是皇帝。
再想想誰敢在乾清宮裡如此放肆,雪茶自然知道答案。
但問題是,那頭莽鹿怎會寫字。
縱然死而複生,卻又怎麼會口齒伶俐,心機四出到這種彆人甚至都望塵莫及的地步。
但是雪茶心裡雖然也隱隱有個懷疑,卻怎麼也不敢說出來。
就如同仙草方才說的那句——“荒謬絕倫”。
***
兩人略坐片刻,外間有寶琳宮的小福子來探問究竟。
仙草忙把他叫進來,讓回去傳信說平安。
小福子走後不久,禹泰起還未麵聖完畢,外間太監又匆匆入內,原來是蔡勉跟定國公進宮了。
雪茶定了定神,到門口相應,仙草本躲在偏殿,誰知蔡勉眼神厲害,一眼瞟見了她。
仙草察覺,即刻小步奔了出來,行禮道:“奴婢參見蔡太師,太師萬安。”
蔡勉見她伶俐,便“嗯”了聲,將要走的時候,見她左臂竟給吊綁著,便問:“你的手怎麼了?”
仙草說道:“回太師,奴婢先前不小心自己跌傷了的。”
蔡勉上下瞟了她一會兒,這一刻定國公已經先入內卻了,蔡勉便道:“朱充媛傷重而亡是真的?”
仙草道:“是的太師,先前皇上已經去探看過了。”
蔡勉說道:“這宮內飛鳥也能啄人,倒是異象。”
仙草道:“是有些怪,幸而當時奴婢病的昏頭昏腦的,不然也就跟著我們昭儀去了。”
蔡勉點點頭,此刻裡頭已經宣召,他便邁步進殿去了。
雪茶走過來:“定國公是為了朱充媛之事進宮的……隻是蔡太師來做什麼呢。還趕在禹大人麵聖的時候。”
仙草問道:“我聽說之前有幾名禦史聯名彈劾禹將軍,可是真的?”
雪茶冷笑道:“彈劾算什麼,皇上維護著禹將軍,倒也罷了。你不知道的是,禹將軍在京內這段時候,經曆了多少次刺殺呢。”
仙草吃了一驚:“我怎麼一點兒風聲也不聞?”
“這種事自然不能傳的沸沸揚揚,”雪茶道:“否則對禹將軍的名聲也不好。不過,最多等過了這個年,他就要回夏州去了。”
“過年就走?”
“是啊。”雪茶歎了口氣,“本來按照他的意思,早就要走的,皇上舍不得。”
此刻在內殿之中,定國公上前參見皇帝,淚落不止。
趙踞安撫了定國公半晌,道:“太後因為充媛之事也是傷心過度,隻是兒女命薄,若再累及父母傷心欲絕,豈非不孝。定國公不必過於悲傷,朕已經命方太妃跟羅昭儀一塊兒協理充媛的身後事,至於充媛的封誥,朕也會再擬,絕不會虧待了她。”
定國公先跪拜謝恩,然後又說道:“老臣想、想再見充媛娘娘最後一麵。”
趙踞頓了頓:“後宮如今正忙著,定國公還是不必親去見了。”
定國公流淚道:“皇上,老臣怎麼聽說,充媛之死是被人所害的?動手的卻是寶琳宮……”
話音未落,趙踞冷道:“定國公,你才進宮,卻是從哪裡聽說這些無稽之談?”
定國公聽皇帝的聲音不對,忙道:“老臣隻是進宮的時候,無意中聽誰說了一句。”
趙踞道:“散播謠言的那人朕已經命人砍了,莫非還有人敢胡言亂語?”
定國公臉色大變,一時不敢出聲。
這會兒蔡勉道:“皇上,充媛被人所害的事,倒未必是真,畢竟那烏鴉乃是禽類,絕不會有被人唆使害人的舉止,畜生的行為偶爾異常,也是自然而然,無從解釋的。”
趙踞頷首:“太師說的有理。”
蔡勉繼續說道:“隻不過這後宮實在是有些多事,先前一位昭儀娘娘就意外受傷,充媛娘娘先前又小產,這一次竟連烏鴉這種微末的禽類都能害人,老臣琢磨著……定是因為皇後之位空懸的緣故,鳳位不穩自然壓不住那些邪祟。”
他忽然話鋒大轉,讓趙踞有些意外:“太師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定國公見狀也看向蔡勉,麵露詫異之色。
蔡勉正色道:“回皇上,老臣隻是覺著,該儘快立後才是,若是目前後宮眾位娘娘不堪鳳位,倒也要及早地從京城乃至天下的高門淑女、名門淑媛之中擇選更好的,以定天下,以安民心。”
趙踞皺眉:“太師雖然是好意,但是如今充媛才去,這種時候怎麼能說立後之事?至少要將充媛身後事料理妥當再議論。”
蔡勉道:“皇上記在心裡就好了,畢竟立後之事非同小可,老臣才在這時候提醒皇上一句,皇上知道了,老臣或可以替皇上看顧著,才好從長計議。”
趙踞在他提出要立後的時候就嗅到不對,如今聽蔡勉明說了要替自己選後,便道:“太師整日忙於朝政,已經太過辛苦,這種事情不如就交給太後跟司禮監操持,不然的話,司禮監那些人豈非太閒散了?”
蔡勉一笑:“皇上放心,老臣自然知道該如何行事。”
說完了此事,蔡勉又看向旁邊的禹泰起:“不知禹將軍今日進宮,卻又是為了何事?”
禹泰起道:“還是如常,給皇上講解行軍用兵之道。”
蔡勉道:“禹將軍真也算勞苦功高了,我看……將來三公之位,亦有禹將軍一席之地啊。”
禹泰起不卑不亢道:“太師謬讚了。末將卑微出身,一介莽夫而已,絕不敢奢求跟太師同席並列。”
蔡勉冷笑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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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之後,群臣們才陸陸續續退去。
再度跪在皇帝麵前,仙草已經恢複了平靜。